「可是感觉上整栋建筑物都在摇晃?」
八代话刚说完,就开始了第三波的震动。这次的震动以明确的形式显现出来,架上的实验器材跟桌子上的东西部在剧烈摇晃。
「换算成地震规模,大概是震度四吧。不知道上面有没有出问题。」
「这个城市的地基部分有埋设质量阻尼器,上面的人顶多是会感觉到震度二左右的震动吧。不巧的是这个实验室正好位于质量阻尼器的下方,所以分不到这个好处就是了。」
麻耶抱起因为刚才的摇晃而跌倒的可丽儿,一边替她拍掉衣服上的脏污一边说明。
「这个城市还真是尽善尽美啊,要是有房租够便宜的房间,我就干脆搬来这边住吧。」
「非常不巧,《希望》市内并没有八代先生您住的那种有黑道出入的便宜出租公寓。」
「哇,说话真不留情面啊,意思是叫我不要搬来?」
就在八代跟怜互开玩笑的时候,发生了第四波的震动。
「哇啊啊!」
「呀啊啊!」
第四次的震动格外的大,让人连站都站不住。架上的实验器材跟桌上的东西已经不再只是摇晃,而是悉数滑落到地上摔破,发出引人注目的声响。
「该不会是」
震动的幅度大得非比寻常。显然与地震不同种类的震动,让由宇察觉到最糟糕的事态已经发生了。
「支撑整个《希望》市的地下空洞支柱,就快要折断了!?」
剧烈的摇晃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总算慢慢平息。
「各位有没有受伤?」
八代从紧紧抓住的桌子旁边站起,看了看周遭的情形。
「我没事。」
「我也没事。」
「麻耶小姐跟可丽儿小姐也都没有受伤。」
就在各人互相报告自己平安的时候。
『唔,已经这么严重了啊。』
剩下不知道能不能算一个人的风间出声了:
『我进入网路,取得了地下空洞的监视摄影机画面,现在就显示出来给你们看。』
萤幕上显示出了毫无慈悲可言的绝望光景。地下空洞彻底沦为变异体细胞网的世界,支柱上所覆盖的细胞网密得看不见原来的表面,从外观都能看出这些支柱被侵蚀得很深,好几根原本应该呈笔直的支柱已经开始弯曲。
「他要折断支柱?他真的想让整个城市崩塌?」
麻耶脸色铁青,嘴唇都在颤抖。
『离崩塌的推算时刻,只剩不到一小时了。』
听到风间无情的分析,八代将希望寄托在自己所属的组织上。
「只要ADEM或外面的人有发现就还有救。」
「这可就很难说了。我刚才联络警卫室的时候,变异体就做了伪装。只靠通讯联络,多半是很难让外界的人察觉异状吧。」
「哇,还真是接二连三地断了我们的希望啊。」
八代姑且拿出无线电试试,但结果还是只确定了无法联络的事实。
「LAFI跟外界联络如何?毕竟都能拿到监视摄影机的画面了。」
『那是因为他没对监视摄影机设防才能办到。跟外部的联络手段就不一样,变异体也有在提防,只会像上次那样被他入侵、破坏而已。』
「就算外面的人发现,不到一小时内又能做什么?」
「可是再这样下去」
「等等。」
由宇举起一只手,叫所有人暂时不要说话,接着就将视线转往一直默默待在房间角落的斗真身上。
「怎么了?」
斗真以呆滞的神情看着天花板。不,他目光的焦点没有放在天花板上,看起来是在感受着某种事物。
「哥哥,你怎么了?」
「这个感觉这种存在感」
所有人都发现到斗真的样子不寻常。斗真慢慢将视线从上方转回,脸上露出了不像是他会有的凶狠表情,反而比较接近嗜血的另一个人格,让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警戒的神色。
「真他在。」
「咦??他果然没死?不,更重要的是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由宇也接在八代后头问了:
「你说在是怎么回事?」
「刚才我没能要了他的命。」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由宇这句话,斗真的手伸向鸣神尊。
「变异体跟难道说」
『这应该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吧?也就是说变异体吞食了的脑十分特殊,变异体应该会想将他的记忆与DNA情报据为己有。而变异体又能从记录的情报来重现这些部分,换句话说,是活在变异体之中。变异体已经超越了**的限制,要消灭他的**非常困难。既然如此』
「干脆杀了他的意识就行。」
把风间的话接过去讲完的人就是斗真。他一手拿着鸣神尊,另一手则提着可丽儿的长刀,就要从气密闸门中走出去,这时有个人物挡在他的身前。
「请、请等一下。」
麻耶伸手拦住准备走出去的斗真,抬起头来看看他的脸。斗真的眼神十分冰冷,一瞬间还以为他杀戮者的一面已经显露出来,让麻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不用担心。」
斗真轻轻将麻耶的身体推到一旁,就这样走过了闸门。也许是知道该往哪儿去吧,他的脚步中没有丝毫的迷惘。
任谁也不能阻止他离开。麻耶想对斗真大喊,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陪他去。我不会让你的哥哥送命,相信我。」
说出这句话之后,从麻耶身旁离开的是峰岛由宇。就在两人错身而过之际,由宇的手带着一股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力道与温暖,在麻耶的肩膀上停了一瞬间。
接着两人的背影就消失在闸门的另一端。
10
「哇,有够恶心的。」
才刚走出闸门,斗真就皱起了眉头。这也难怪。实验室的通道已经化为异境。盖满墙壁与地板的,是像血管一样脉动的肉块,而那黏膜的表皮,更让人联想起两栖类的皮肤。
不时可以看到有东西在动,仔细一看就发现是一种只长了两只脚在走,再不然就是只长着两只手在爬的肉块。想来多半是来不及逃跑的人吧,而这些已经几乎完全不成人形,被细胞网同化的生物,如今已然成了穿着衣服的成束肉条。
崩塌的墙壁内部被细胞网侵蚀得就像生了壁癌一样,材质也变得如沙粒般脆弱。
「不管有机无机都照吃不误啊。」
由宇露出严峻的表情,掀开地板上的细胞网。一掀之下带起的不是只有细胞网,黏在上面的地板材质也跟着被剥开。
「侵蚀的速度比我想像中还快。」
「现、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近年来靠细菌来分解产业废弃物的研究非常盛行,去摸索如何处理各种无法用既有方式处理的垃圾,已成了重要的环境课题之一。变异体大概就是从不知道哪一间实验室的网路上,偷走了这些细菌类生物的基因情报吧。」
「他想用这种方式折断支撑整座城市的支柱?」
看到崩塌的墙壁,斗真越来越觉得不安。由宇看到他这种表情,显得很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刚刚的英勇模样到哪儿去啦?我本来还对你有点刮目相看,可是你现在又回到平常那种恍神的表情了。」
「嗯,没有啦,可是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觉得非想点办法不可。」
「尽管没有半点胜算或盘算?」
「嗯、嗯。可是只要拚一点,总会有办法的。」
「笨蛋,你这样是叫做匹夫之勇!」
「咦?HIP之由宇?由宇的屁股(注:「匹夫」的日文读音同「HIP」,「勇」的读音则与「由宇」同)怎么了?」
看到由宇那温度比冰点还低的视线,让斗真吓得缩起了身体。尽管如此,他的脚步却始终没有停下,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该去哪里吧。
『这样真的好吗?靠这种家伙当最后王牌。』
LAFI的风间也发出了似乎略显不安的疑问。
「我也觉得很无谋,不过现在我们只能依靠他的感觉却也是事实。」
当斗真的脚步来到阶梯处,就看到他毫不犹豫的走下去。细胞网数次缠上斗真与由宇的身体,但靠着裹在表面的细胞网皮膜,让这些细胞以为他们两人已经是同类,马上就分开了。
由宇跟在斗真的身后,心中想着。
又连累他了。
负面的感情在由宇心中翻腾不已。而且跟以前比起来,斗真两个人格之间的界线显然已经渐渐变得模糊。现在的他混杂着一、两成的杀戮人格,只是天真的个性表现得比较明显,让人不容易看出来而已。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交谈变得越来越少。每往下一层楼,从斗真背后感觉得出的气息也不断产生改变。他的气息变得越来越犀利,简直就像盯上了猎物的猛兽一样,在平静中变得越来越凶猛。由宇从他的身后,注视着两个人格的界线逐渐淡去的过程。
没过多久,阶梯抵达了某个空间。也就是位于《希望》市地下巨大空洞之中,一直到数小时之前,都还安置着的封印空间。
斗真的话越来越少,而看着他背影的由宇也不再跟他说话。他的气势不停改变,人格慢慢地切换过来。中途只有一次,斗直一回头看了看由宇,这时他的眼神显得十分干涩,那是一种排除了情感的眼神,看不到丝毫天真的色彩。
两个人默默地走在绕着一根支柱往下前进的螺旋梯,但这段路也终于抵达终点。
斗真在先前架着球体的支柱旁边停下了脚步。
「他在。」
他简短地说出这句话,说话的声质已经不一样了。
「从这里开始,就是我负责的部分了。」
他再向前跨出了一步。缠绕在支柱上的细胞片开始汇集,很快地形成一个肉块。肉块继续膨胀,成了一个人形,接着形成细部,变更色彩。不仅如此,就连衣服也重现出来。很快地,跟生前应该说跟他还是人类时一模一样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那儿。
「欢迎两位贵宾光临啊。」
他简直就像在舞台上表演似的张开双手。
「两位觉得如何呢?老朽所创造出来的世界很有幻想色彩吧?」
「基因重组技术是吗?」
「正是。如今无论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老朽都可以随心操弄,就连遗产都能形成。看,就像这样子。」
将手放到地板上,再将手掌慢慢举起,接着就有个铁块仿佛被手掌吸上来似的,从地板下方出现。看到这个物体,由宇也不禁沉吟半晌。
「就像这样。对老朽来说,连都是可以轻易形成的。」
用手指转着那形状扭曲的头罩,脸上浮现出笑容。接着忽然间弹响手指,头罩也跟着像是泥土般的溶解,滴落在地板上。
「可要是被老朽以外的人打开脑中黑子,那就有点麻烦了。保管在KIBOU大楼里面的装置,老朽也已经破坏掉了。」
「会有这种能力,果然是因为变异体开启了脑中黑子而急速进化?不,应该是因为拿到了真目家的脑中黑子吧。」
「一点也不错。」
但斗真却对充满支配者的傲慢,脸上一副龙心大悦表情的老人嗤之以鼻:
「别让我失望。」
「你说什么?」
「我想见的是你以前的模样,不是这种糟老头子。」
无法理解斗真的意图,凝神观看他的表情,想看出他的真意。
不仅如此,由宇还提防着到现在都没有ba出来的鸣神尊。到现在都还没有进入备战状态,对来说应该可以说是一大侮辱吧。
「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是来赢你的。」
「还在胡扯。你忘了吗?凭你的刀是杀不了老朽的,上次你就没杀成。」
「没错,我终究没能要了你的命。」
斗真承认得非常干脆,其中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懊恼的情绪。然而从表情看来,显然他是另有所指。
他接下来的举动,更让陷入混乱。
「选一把你喜欢的家伙吧。」
斗真右手拿着鸣神尊,左手拿着可丽儿的刀,要求做出选择。
「要我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心里一直不能释怀,一直还存有犹豫。我会怀疑杀掉这种糟老头子,是不是真的能得到满足。」
斗真用力握紧了拿着刀的双手,表明自己的本意。
「我想杀的不是只会变戏法的三流魔术师,而是真正的你,前一任鸣神尊的继承者,被誉为完美祸神之血血族的真目蛟。」
这句话是多么出乎意料之外啊。
「你说想跟真目蛟打?」
的表情还显得心不在焉。
「你来这里就为了这个?就只为了这种事情?」
「你不是只要有基因情报之类的玩意,就可以自由构成任何**吗?那就让我看看直一正的真目蛟是什么模样。」
「你在说什么傻话?」
「你说这是傻话?那你又是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活下去?是为了对真目家复仇?」
「你应该不会不懂吧?你应该知道继承了鸣神尊的人得要面对多么惨澹的命运。还不只这样,这十二年来,老朽只能不见天日地苟活。就是靠着想对强迫老朽过着这种日子的真目家,以及让老朽的身体变成这副德行的峰岛勇次郎复仇,才撑过了这段日子。老朽原本还以为,你多少可以懂得这种被人操纵,受人利用的痛苦。」
「我何必懂?」
斗真做出冰冷至极的回答后,话锋跟着一转:
「啊,有件事我倒是懂,那就是你的真心。」
「你说什么?」
「完美的祸神之血,至高无上的杀手。表面人格是个温和而好相处的人物,却为自己的深层人格所苦。这就是众人对于原本的你,真目蛟的评价。」
「那又那又怎么样?」
「你不觉得这些人全都是些蠢才吗?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你真正的心意。没有人想到你的表层人格其实非常羡慕杀戮者人格。」
「胡扯。」
「胡扯?胡扯的人是你。你羡慕得要死,羡慕另一个自己能以杀手的身分拿到至高无上的名学了你是既羡慕又嫉妒,又觉得这种情绪可耻,所以多年来拚命隐瞒,那才是真的无聊。」
斗真再度将两把刀往前举。
「所以我给你机会。靠着遗产的力量,你现在的人格就能使用这玩意吧?我们都是鸣神尊的继承者,就来分个高下如何?」
这招漂亮。
由宇内心大感佩服。
斗真无意中选择了最好的方法。他用言语怂恿,逼对方不去发挥强大的实力,而是答应公平决斗。然而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两面刀。万一获胜,斗真落败,这等于是帮助对方消除内心的疙瘩,结果甚至有可能导致对方做出更进一步的进化。
这样真的好吗?
由宇在内心自言自语。
蛟是斗真的叔父,说来也是他的亲人,斗真对此不可能没有任何感情。像先前就是顾虑到妹妹的心情,在察觉到蛟的气息存在时,他并没有说出这个名字,而是以蛟身在密诺娃时的代号,也就是来称呼,可见他心中背负了多少重担。
然而一句话涌到喉头,由宇却还是硬吞了回去。勇次郎的身影在她心中闪过。
一直不说话的,身体开始有了变化。他的身体大了两号以上,皮肤的色泽也恢复年轻。形成的身体并非特别壮硕,但却极为洗链。
「长的那把给我。」
斗真将长刀扔给了已经回复往年模样的真目蛟。
「斗真,你知道这场决斗的意义吗?」
「嗯?」
「看样子在内心深处,确实是有着你所说的那种自卑感。」
「所以?」
「要是你输了,就等于是让战胜了自己的自卑感。精神样貌的改变会对这些细胞群带来重大的影响,多半会招致侵蚀率增加的结果。」
「说明白点。」
「简单说,要是赢了,就再也没人治得了他。」
「这个假设没有意义。」
斗真转回头去面对蛟,将自己的确信说出口:
「看我把你的眷恋跟性命一起了断。」
蛟以正眼架势持刀,相对的,斗真的鸣神尊则还收在鞘中。
他想用拔刀术?
看到这个架势,由宇倒也颇为佩服,原来斗真也不是完全没在打算的。
『原来他也有在动脑啊。』
斗真在KIBOU大楼的楼顶所展现的拔刀术,除了让他得到了最快的刀法,同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刀出鞘的时间缩到最短,藉此将人格切换的危险性压到最低。
「这把刀是可丽儿的吗?」
「嗯?你认识那丫头?」
蛟没有回答。他摒除杂念,将全副心神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蛟跨出一步,动作非常快。由宇还能看见的,就只有一阵快得让她错以为连光都不及其速度的残像.就连由宇的动态视力,也都只能认知到这种程度。
那么斗真就更快了。
没有残像,怎么看都只觉得是瞬间消失,速度快得不在眼中留下丝毫光影的变化。唯有随后
听见的跨步声,让她知道少年有了动作。
第一次的交错中,只发出了刀刃与刀刃互击的声响。两者多半是有交错而过吧,两人所站的位置已经互换。
蛟跟上了斗真拔刀的速度。从两者在一瞬间的静止之后都平安无事,便可以理解到这点。不,另外还有一项改变,那就是蛟脸上的微笑,显现出他的自信与自负。自信出自已经挡下了斗真最快的一招;自负则来自连这招都挡住了,那么经验较为丰富,攻击方式更为多样的自己多半能够取胜。不仅如此,他还预测由于拔刀术最大的缺点,也就是讲求以高速将刀挥到底的性质,让斗真出第二刀的速度将会变慢。
由宇正确地读出了蛟的心情,同时也看出了当他转过身去,他的自负将会被彻底粉碎。
斗真的奔跑并没有因为通过蛟的身旁就停止,反而继续加快速度,冲向蛟当初根据剑术铁则而置于自己身后的支柱。眼看就要整个人撞上支柱的瞬间,斗真的脚底抓住了支柱的侧面。
他猛力往蛟背后的柱子一踹,将全身猛冲的势头转朝向正要转身的蛟。
在广纳古武术招式演进的鸣神流之中,剑术以外的招式其实并不罕见,蛟本来就应该想定这方面的可能性。但由于有着威力强大的武器鸣神尊,所以在长年经验累积之下,他的武术逐渐往专攻剑术的方向发展。
自信根据所在的经验背叛了蛟,现在反而害了他。
斗真踢柱子反弹的动作显得极为粗犷,但也因此而充满力道,一举将蛟逼得无路可逃。
第二次的交错,也超越了由宇的动态视力,但结果早在她意料之中。
鸣神尊「锵」的一声收入鞘中。刀身出鞘的时间还不满三秒,斗真甚王没给另一个自己切换人格的时间。
更没有转过身来确定自己是否得胜。
就只有由宇一个人,看着蛟满脸憾恨的表情软倒在地。
原来有这么快。
由宇深切地体认到在楼顶上打斗时,用开启的脑中黑子帮了自己多大的忙。
「呼。」
就像吐出空气团块似的大大吐了口气之后,斗真已经回到了平常的表情。阴沉的表情只在转瞬之间显露,短暂得连由宇都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他多半是打算将这一切都锁在内心深处吧。
「由宇,结束罗。」
口气就像平常那样天真,天真得让人一时适应不过来。这时他才总算回过头来。
「咦?」
并发出了糊涂的疑问声。
「蛟呢?」
『变回肉块了。既然构筑身体的意识已经消失,就再也无法维持那个**了。』
逐渐崩毁的还不只是蛟的**。崩溃的细胞网就像下起倾盆大雨似的,从天花板上滴落。
『而统御这些细胞的意识死去之后,等着细胞网的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得救了,对吧?」
斗真朝由宇露出开朗的笑容。由宇尽管有点受不了他,但还足以笑容作为回应。
就在这时,支柱发出了光听就让人觉得不妙的挤压声。
「怎么了?」
斗真跟由宇抬头一看,接着差点叫了出来。支柱变得越来越弯,速度快得用肉眼就看得出来。往下掉落的肉块之中,还夹杂着崩溃的支柱碎片。
「终究还是迟了啊」
『推算离崩溃还有五分钟。』
「为、为什么?已经打倒蛟了耶,好不容易才打倒他的。」
『哥哥,请你快点从那儿逃出去。』
大概是因为变异体已经死灭,让网路通讯又恢复了吧,LAFI中传来了麻耶的声音。
『从哥哥所在的地方,应该来得及在支柱崩塌之前逃出去。地下空洞直接连向了直线特快号的隐藏通道,进了通道就不会有事了。』
「麻耶你呢?你们怎么办?而且《希望》市又该怎么办?」
『我已经发出避难警告了,可是多半只有一小部分人可以获救吧。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逃得出这个范围的人数终究是至于我们,从这个地方不管想逃到哪儿去,花的时间都会超过五分钟,还不如尽量多救一个人也好』
「这对话真是似曾相识到让我忍不住想笑啊。」
由宇很受不了似的耸着肩膀嗤之以鼻。
『你你说什么!』
「你这千金小姐也太快死心了吧。」
由宇指着崩溃的肉片,如今已然成为发出恶臭的变异体残骸。
「斗真,你觉得那是什么?」
「不就是变异体的残骸吗?那又怎么了?」
「不对,那是可以透过编码来自由生成的细胞群。而现在统合这些细胞群的意识已经死去,再也不会有人来碍事了。风间,那玩意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当然。』
由宇将从LAFI上拉出来的电极,往附着在支柱上的细胞片穴了下去。
「那就执行下去。」
『了解。』
细胞表面以电极为中心开始逐渐变质。这种有着镜面光泽的材质,转眼之间就扩散开来,将细胞网所覆盖的支柱、地板、天花板到整个地下空洞,都换上了全新的面貌。
不知不觉间,支柱的崩塌已经停止,寂静降临在四周。
「我已经把细胞网编码成树脂状的材质,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整个地下空洞变得像镜子一样闪亮,由宇这句话更是说得轻描淡写之至。
斗真全身乏力,当场坐倒在地。
「这样就真的结束了吧。」
说完就往后一倒,在地板上躺成一个大字。
「你转换心情的速度还真是快得惊人啊。」
由宇以不知道该觉得厌烦还是佩服的奇妙表情看着斗真,但自己也一样坐倒在地。她双手撑在身后,就这样抬头仰视天花板,显得极为疲惫。
「这次我真的累了,累得我希望可以一个礼拜什么都不想地专心休养。」
「嗯。」
「有一半要怪你。」
「对、对不起。」
看到斗真脸上没出息的表情,由宇忍不住噗哧一笑。怎么想都不觉得眼前这名少年,刚刚竟然能对真目蛟施以超越人智的一击。
「开玩笑的。要不是有你在,多半是没有办法打倒蛟吧。」
「咦?长刀跑哪儿去了?」
「大概是被拖下水,一起溶解掉了吧。」
「啊,是这样啊」
斗真含糊地点了点头,好几次开口想要说话,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由宇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他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他怎么也问不出由宇是不是打算再次回到NCT研究所去。
「我说啊,由宇,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就是说,接下来」
斗真动员全部的勇气准备开口,但风间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话头:
『掌握到他的所在了。』
就只这么一句话。
由宇挥开了先前遗留在脸上的所有感情,以充满喜悦、憎恨与悲哀,带着所有情绪的表情,用颤抖的嘴唇
「是吗?」
简短地回了这一句话后,低头不语的时间只有一瞬。等到抬起头来,所有感情都已经消失无踪,让斗真联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的由宇。斗真总觉得现在的她有种脆弱的感觉。
由宇无言地走向电梯,斗真也赶忙追在身后。大概是风间修好的吧,按下按钮之后,电梯的门就打了开来。
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斗真产生了这个确信,接着就立刻跟在快步离开的由宇身后,搭上了同一部电梯。
电梯顺着通道往上前进,从地下空洞往地上前进。变异体侵略的痕迹让电梯轨道变形,不时产生摇晃。
「为什么达你也要跟来?」
由宇仿佛现在才发现斗真的存在似的,以严峻的语气问出这句话。她双手抱胸,背靠墙壁,用全面主张自己很不高兴的表情看着斗真,然而斗真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我在问你,你为什么要跟来?」
由宇重新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然而斗真既不方便老实回答,又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藉口,只能默默不说话。他表面上完全不把由宇尖锐的视线当回事,内心却是冷汗直流。
掌握到他的所在了。
从LAFI三号机的风间说出这句话之后,由宇仿佛整个人都变了。
斗真认真地思考,从这句话的内容,可以推知她是在找人。而由宇会拚命想找的人,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
「还能为什么,就是你」
『这事情跟你无关,你趁早回头吧。』
这次风间从LAFI中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模仿由宇的音色,而是以他还是个缺乏感情而冷酷的人时所拥有的声质说话。
「怎、怎么会无关。」
『我说无关就是无关。而且要是你跑来穴手,就会妨碍到我跟这丫头之间的交易。』
「风间,没事不要多嘴。」
由宇露骨地啧了一声,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了。风间也一样保持沉默。
交易?
听起来总觉得十分不妥。
绝对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次不可以再跟丢了。不会有第三次,不会再有下次了,所以绝对不能放手。斗真在心中下定决心,朝由宇看了一眼。尽管由宇始终以严峻的视线回瞪,但斗真已经不为所动。
对于自己要怎么行动,斗真已经下定决心,而他也将贯彻到底。由宇生气的表情看在他眼里,反而有点像是在哭泣,让他的决心变得更是难以动摇。
我们一起走吧。
就在沉默之中,电梯抵达了一楼,门也打了开来,通往一条安静无声的通道。通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可是相信再过不久,ADEM的人就会大举涌进。通讯已经恢复正常的现在,想来八代应该早就完成通报了。
连斗真都猜得到的事情,由宇不可能没有想到。但由宇却无意从打开的电梯走出去,只是一直盯着昏暗的走廊远端,紧紧咬着嘴唇。
「你怎么了?电梯到了喔。」
「我、我知道。」
没想到她回话的语气大显动摇。
「你怎么了?」
斗真按住电梯将要关上的门,牵着由宇的手将她往外拉。看她刚刚那种模样,斗真本来还以为她会抗拒,没想到
「啊」
她只发出这小小的一声,就脚步踉呛地乖乖让斗真拉着走。只是她的眼睛紧紧闭着,简直就跟小孩子害怕地走在鬼屋里一模一样。
牵着她的手固然让斗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觉得闭着眼睛走路太危险,所以他还是牵着由宇走在通道上。尽管由宇可能不需要依赖视觉,但斗真还是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啊啊原来如此。」
他知道由宇在犹豫什么了,他总算懂了。两人就这样从后门来到外面,由宇还闭着眼睛。
大概是这条路没有多少人在走吧,眼前没有看到车子或人影。斗真就这样一路把由宇拉到道路中央。
「由宇。」
「做、做什么?」
由宇回答得像是在生气,而这看在斗真眼里更觉莞尔。
「睁开眼睛。」
「为、为什么?只不过是少了视觉,对我根本不造成影响。」
「别说这种话了,拿出勇气来。」
「我、我只是」
由宇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住。昏暗的影子被划开,光线照在由宇的脸上。由宇惊讶地朝着光线照来的方向伸出手。
「啊。」
「这是朝阳,由宇。」
「朝阳。」
「睁开眼睛。」
斗真再往前踏出一步。将由宇的身体,带到朝阳洒落的地面上。
「啊好暖和。」
「来,睁开眼睛。」
由宇的眼睛就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似的,战战兢兢地睁了开来。朝阳柔和地笼罩着她那有如黑曜石般清澈的黑色眼眸。
耀眼的阳光让由宇一瞬间眯起了眼睛。接着说了一句话:
「好耀眼。」
重新看到十年不见的朝阳,让她流下了泪水。
12
「我要跟祸神之血对抗,所以我必须了解它。」
斗真的理由被由宇用诡辩两字当场驳回。
「这不构成你必须跟我同行的理由。」
「为什么?」
「你这种老爱往危险钻的坏习惯,就不能改一改吗?」
「我才没有往危险钻。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只要我还是我,这些问题就永远不会从我周遭消失。无论如何,我都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任人摆布了,我要凭自己的意志去对抗。」
「为了保护我喜欢的人」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而且由宇,如果我一直维持原状,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就会被老爸杀了。所以我也非得去对抗不可。」
「你要怎么对抗?」
「呃。」
「所以我才说你笨。」
「那由宇你自己呢?不要光会说我,由宇你自己还不是很乱来?每次都那么胡来,这次竟然还拿鸣神尊跟我打。」
听着两人的争论,风间只有一句评语:
『跟小孩吵架没两样。』
结果让自己陷入外框差点被拗弯的危机。
两人还想继续争论,但这次却又有另一个声音跑来打岔:
「可以打扰一下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八代,一如往常地带着笑嘻嘻的表情,慢慢走近两人身边。
「你想拦我?」
看到由宇摆出备战架势,八代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可以请你等一下吗?我要找的是斗真。」
「找我?」
「没错,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
「是。」
斗真猜到了八代要说的是什么,答话的语气中看得出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不过我还是得说一下。斗真,你曾经出手造成数名LC部队的队员死亡或身受轻重伤,这你还记得吗?」
「记得。」
「也许你会觉得有点意外,不过你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法律制裁,也就是说会采取所谓的超法规处置。只是你的行动将会受到限制,这种限制非常严格,而且搞不好还不只是这样。」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从状况来考虑,我认为那是无可奈何的,因为你是受到了强力的催眠术操纵。如果我们把事情简化到极点,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可是光靠这个理由说服不了高层,却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些位阶比我高的人,多半会把你视为一种危险吧,甚至有可能会强制以近乎监禁的待遇将你软禁。虽然这样会跟真目家的大小姐起冲突,但也是无可奈何。而站在我的立场,是必须要逮捕你的。」
斗真无话可说,这时八代却将自己的脸往前送。
「你还在等什么?」
「啥?」
斗真目瞪口呆,搞不懂八代的真意。
「鸣神尊的继承者认真起来,我八代这种凡人自然不是对手。我是打算把头上被打出来的包秀给他们看,而且连台词都想好了。」
「这个,可是」
「你要用力,但是不要让我会痛喔。」
「这太难了啦。」
「别这么说嘛,来,快点」
八代还没把话说完,就被从旁挥出的一拳打得晕了过去。
由宇显得很疲惫地叹了口气,把目光从斗真身上撇开,以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这样一来,你也成了通缉犯了。」
「嗯。」
由宇看着朝阳。她在朝阳照耀之下的脸庞,让斗真觉得好美好美。这名少女很坚强,但同时又非常脆弱。那么就由自己来保护她脆弱的部分吧,无论何时何地,都由自己来保护。
那是一种近乎誓言的决心,是一种发自斗真心底,绝对不加以违背、神圣而纯粹的意志。
「我们一起走吧。」
「这是因为情势所迫。」
「理由根本不重要。」
斗真紧紧握住了由宇的手。由宇显得有些害怕似的微微发抖,但也只维持了一瞬间。斗真朝着朝阳的方向,拉起由宇的手。
「我们一起走吧。」
由宇任凭斗真牵着自己的手,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就这样跑向五月里万里无云的晴空。<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