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的消息一传开,天下读书人简直是沸腾了,不,光沸腾还不够形容,应该是在一锅沸腾的开水中,又投下一盆滚开的油,翻滚着向外溅开,溅开。
那些门阀士族心里鄙夷着不屑,没见过世面的小门户,一些糖渣渣就乐得不知道自己身份了。那些贫寒的读书人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光耀门楣,安邦定国,这些原本做梦都不敢梦着的美梦,天子驾着祥云,双手把这至甜至美的糖果送到自己跟前来,都不敢伸手去接,怕手一触到,这美梦就如经年日久,泛黄的纸,轻轻一碰,就碎了。
这个消息在郝家,也如除夕的鞭炮,很是噼噼啪啪炸了一阵子。
虽说郝家吃穿不愁,算是富裕小康人家。但到底是商人,平时也能在大户人家穿堂入户行走,但都得低眉顺眼,卑躬屈膝,看人眼色,嘴上还得跟抹了蜜糖似地,捡着好听话说,有时候这些话都令郝舜达作呕,但是没有办法。所以心里到底是不足,咬着牙让郝运读书,原是不指望能够干什么,只是心里存着一段模模糊糊的、不知所谓的妄想罢了。
可是这段妄想竟活生生照进现实,简直是······,郝舜达说不出话来,最后激动的心情化为哈哈哈三声长笑,惊飞树上栖息的鸟儿几只。
郝运自己倒是平淡如水,他读书就是喜欢,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倒是郝听跳上窜下很是开心,郝运当然知道妹妹是为什么开心,她已经私下里不知多少次在耳边嘀嘀咕咕,要和大哥去长安开开眼,见见世面,说白了,就是想出去玩。
自皇上大婚后,亲政,这是头一件皇上办的大事。雷声虽大,可是只有零星的几滴小雨。虽说是科举制,但是还得有地方士族的推荐文书才能参加考试。
郝运和妹子郝听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京城长安参加科举考试,本来十天的路程,兄妹两硬是走了半个月,路上优哉游哉的,郝运是淡然的性子,随遇而安。郝听是孩子心性,好奇,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逛逛。
承平十二年十一月十六日,黄历上说,宜出行、宜嫁娶、不宜动土。
郝运已经进了考场,郝听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等着大哥,大哥怕自己乱跑,一文钱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只好站在墙角干等,眼睛骨碌碌乱转。
只有很少的考生进去,多数人都在外面围着,低声交谈,指指点点。毕竟,敢为天下先不是谁都勇于尝试的。
天气着实的寒冷,喘口气在半空都能结成冰,“啪”地掉下来,摔成八瓣。郝听把头上的狐皮帽子紧紧,放下盖耳的两片,在颌下系紧,竖起棉袍的领子,把兔毛的围脖拢了又拢。拢着袖子,眯缝着眼睛,蹲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大口喘着气,看着呼出气在面前形成一团白雾,嘻嘻笑着。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起身跺脚,脚被冻得硬硬板板的,跺一下生疼。
总要找点事情做做,郝听想想,拿着块土坷垃画了圈,退后一步,点点头,这个圆画的还是不错的,比以前画的任何圆都要圆。又捡了些小石子、土坷垃、碎瓷片等东西,退后,再退后,郝听估摸着约有三十尺吧,瞧,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以前自己都是用米来作为计量单位的,不知不觉都改成了尺。郝听歪着脑袋,模糊地笑了笑,其实来到这世上也就十几年,怎么前尘往事都似自己刚刚呼出来的雾气,风一吹就散了,了无影踪。以前的朋友、亲人、师长、同事面目模糊,那些人那些事都要想不起来了。郝听惶然四顾,陌生的街头、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自己,郝听突然湿了眼睛。蹲下去,抱着肩膀,无声地呜咽,好一会儿,抬起头,使劲晃晃脑袋,似乎要把这些伤感的情绪甩出去。
郝听眯缝着一只眼,瞄准那个圈,往里投石子,嘴里念念叨叨的,还不错,投得挺准的。
宇文治、宋留、张筗还有方起道一行四人转过街角,缓缓走来。
宇文治弄了一张推荐文书,顶着一个名字,亲自参加考试,宋留和张筗跟过来凑凑热闹,方起道还是起保护作用。宇文治从郝听身边经过,淡淡扫了一眼郝听,目光就转过去了,径自走进考场。郝听头也不回,嘴里念道:“又进去一个。”眯着眼,“啪”投出一个小石子,正中圈里,蹦跶一下,又弹出圈外。
“哎,怎能这样呢?”郝听跑过去,捡起小石子,郑重放进圈里,绷着脸道:“你进来,就逃不出去了,乖乖地呆着,兴许呀,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停了一下,粗着嗓子道:“谢主隆恩。”说着,郝听咯咯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