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奇遇面前,苏景逸的逻辑分析能力等于零。她只能以奇幻的角度去猜测——说不定她已经香消玉殒,于是才有可能以飘渺的灵魂占据了苏三之身,成了民国时期的一个伎女。
这一结论让她的悲愤之情长过了万里长城。如果那些药丸能闹出这种故事,《哈利波特》这种小儿科的书恐怕会变成废纸。
让人称奇的是,苏三不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嗓音都相差无几,除了稚气未脱年纪比她小之外,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人生戏剧化到这种程度,精彩得过分了点。
衣着光鲜的朱医生看来是当时上海新派的西医,他的诊断结论是:一切正常,只是精神有点紧张。建议调整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惯,以及——戒大烟。
这种嗜好虽然在性质上比五花八门的药丸要恶劣,不过在类别上却属于同一科目,想不到前后相隔近百年的两个女人,连沾染的恶习都一致。
结合眼下的特定情形,不禁让苏景逸有了遐想的余地——难不成这个十六岁的雏伎就是她的前世!?
朱医生走后,白九棠将她送到回了名为“小仙居”的堂子里。偌大的院子雕栏玉砌,嗲声嗲气的评弹隐隐飘荡,笑语喧哗和洗牌声时起彼伏,这一切霎时让她感到头痛和压抑。不论在哪个时代,聒噪都是她的头号大敌,如今却落得欲避不能避。
每一个称得上先生的伎女都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思装饰居室。她们在装潢上极尽所能的彰显自我,可说琳琅满目各不相同;或清雅、或堂皇、或欧派、或复古。
苏景逸端坐在属于她的这间房中,被那花哨的装饰,混乱的搭配,中西合璧的怪异,惹出了满头黑线。如此糟糕的品味,难道这就是她的前世——苏三同学青睐的格调?!
白九棠看起来像个繁忙的生意人,坐了没多久便匆匆离去了。这一走竟然三天渺无音信,苏景逸闭门思索,拒不见客,院娘的疲劳轰炸一波接一波的来袭。虽然让人生厌,可倒也给了她很多信息,这之中有关于旧上海的,也有关于她和白九棠的。
在二十年代的上海滩,请先生进门做台柱,要花一笔可观的聘金。为了给伎院找几个像样的台柱撑场面,这笔钱是必须花的。不过,这些聘来的先生都有人身自由,她们可来可走。“跳槽”这个词,竟然是她们发明的。
院娘更热衷的是买卖关系,因为买卖关系是终身的,更为牢靠,也便于管理,买来的女孩子是一棵无法跳槽的摇钱树。院娘称这些买来的女孩为“养女”或者“小本家”。女孩称院娘“姆妈”或者“妈妈”。
“妈妈”这个称谓何其神圣,竟被如此亵渎,苏景逸极为抵触,却又无力改变什么。好在先生卖笑卖艺不mai身,陪酒陪唱不陪睡,否则她恐怕会立即选择撞墙归西。
有客人请先生出堂差,会派人送局票来。从每一日中午开始,接到局票的先生便要按亲疏程度,安排与客人会面的活动。
下午的闲暇时光,先生们可以呆在伎院,抽烟、打瞌睡、缝衣、喝茶,或者上街购物。到傍晚时分,才又开始梳妆打扮,准备赴筵席。
应邀出席称之为出堂差,亦称作出局。在旅馆的房间侑酒、酬唱、搓麻将,叫做开房间坐局。坐这种局的时间比在菜馆稍长一些,但也都很正经,出得起三个大洋的客人通常都有钱有身份,即便是有想法,也会私下再约局,绝不会言行轻佻惹来丑闻。
“小本家”在学艺期间没有工钱可拿,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被院娘隆重推出,找客人为她开堢,拉开她卖笑生涯的帷幕。
院娘收了这笔可观的开堢费,算是得到了养育女孩成人的补偿。此后,她卖不mai身,就不再强求了。
苏三的“小本家”身份,已于去年正式跃进为先生。院娘看准了有冤大头愿意挨刀,将她的开堢费哄抬到两百个大洋。夺魁者就是那个长着锥子脸的白九棠。
在可悲的现状面前,苏景逸迟迟接受不了。她要驾驭的角色如此糟糕。她面临的道路是合法的卖笑。甚至于还有恩客已经给她开过了堢!
听院娘那痛心疾首的口吻,想来苏三的评弹确实唱得不赖,生意应该很好。不过苏景逸连下地走路都感到乏力,更别说出局了,再说她又不是苏三,能不能弹琵琶都还不一定,怎么敢去出局!!
身边的阿姐跟不了局,没有打赏可拿,收入直线降低,那脸色比包拯还黑。投了股在苏三身上的娘姨就更别说了。她们一致拿出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凛冽,用眼神将这位懒惰的先生凌迟了千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