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谦恭有礼邓舍暗自点头微笑道“先生请讲。”
“俗云富武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富武’固然不错‘’却不尽然。南北士子其中出类拔萃的多有渊源世宦书香称之为大家子弟不足为过辽东亦然。而今乱世纷争民不聊生兵火波及他们这些大家子弟过的并不好。
“卑职从军以来常常听闻南北义军所过之处如飞蝗过境片草不留。昔日千顷之家灭门者甚众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各地青军数目众多原因正在于此。士林对我义军之赞否之所以视我为贼、为寇很大程度上也正取决于此。
“今观南北英雄无不以子女玉帛为念暴戾恣睢聚千万众横行天下者也荼毒肆虐。若主公独不以此为念结仁义善待百姓则区区之留士子居辽东何足挂齿。”
很多的士子出身富家小地主、大地主他们的钱被义军夺了他们的地被义军夺了他们的身份地位被义军夺了他们当然要反抗他们当然要反对义军他们要侮辱、斥责义军为贼、为寇。
邓舍的军纪算是严格的他所到之处不敢说秋毫无犯至少没有扰民不宁。不过姚好古说的显然不在此。
邓舍听的明白他口中的“结仁义善待百姓”指的并非寻常人家而是“世宦书香”的“大家子弟”。换而言之就是大小地主。要说呢他的提议的确提到根子上了要留士子不走要得士子之心归根结底不保证他们的利益不行得与他们妥协得宽其忧虑。
然而问题却是辽东包括高丽在内土地兼并严重不夺大地主的土地就没有分给穷人、流民的。不分给穷人、流民他们就会饿肚子。他们饿肚子就不会拥护这个政权。
邓舍得高丽后狠杀了一大批各地的地主豪门得辽东时日未久像辽左、辽西这些地方还没来得及动手。他早先入辽阳时就发现当地的地主们不如别的地方凋零数量不少。看来也是姚好古影响了关铎。
他踌躇说道“这是大事。……”
牵涉面太广首先就涉及到流民问题。涌入高丽的流民邓舍正想用他们来加强汉人的力量不能赶走得安置安置就需要土地。辽东人口稀少需要吸引别的地方流民来吸引他们来除了土地没更好的诱惑。
辽东就那么大的地方最肥沃的当数辽左辽左原先有高家奴在位置也偏东红巾活动基本甚少涉足其间经的战火不多地主们损失不大。他们损失不大无主之地就少。地皆有主还怎么制定政策吸引流民?
更而且这个口子一开邓舍善待地主的风声一传出去早先逃亡出走的地主们说不定也接二连三地回来。他们回来了他们原先的土地是给还是不给?相比这件大事士子的留去反而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邓舍沉思不决。
姚好古道“主公的忧虑是在流民的安置么?”
邓舍微微点头姚好古道“其实不难。无主之地尽数分与流民。有主之地可择其善者奖励之;择其异志者杀之。中间望风者有子弟入仕我行省、出钱出粮捐助我行省的奖励之;否者处罚之。然后主公一方面显示宽容忍耐之仁心一方面表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决断何去何从任其自选。”
一方面保证他们的利益一方面要求必须服从。
洪继勋在边儿上轻摇折扇——他扇子没打开晃着扇柄他说道“辽左的大地主很有几个他们没走他们家中的佃户跑了极多许多田地荒芜。顺我者主公奖励他们可下达命令鼓励其自行往山东等地招募佃户够一定数目的许给官职也可以。不必实授给个荣衔足矣。”
他不反对姚好古善待地主的意见提出这个补充姚好古很认可道“如此他们必然上心招徕流民对主公大计也有帮助。不过却有一点有关田收租赋却不可由他们自定权力当归行省统一制定不至太高留不住流民。”
邓舍看了看他两人想起昨日出游姚好古在路上叹息农家之苦悲天悯人的情怀尽露无遗可本质上他依然有局限性的潜意识站在地主一边。或者说站在制度一边。这是时代使然也是大势所趋不可强求。
其实就连邓舍很早前就曾在双城试行过类似的举措了只是没大举推行而已。蒙元尚知用中国之法治中国既在此中就不得不按此中的规矩;身在水中不可不顺水而行。
姚好古继续说道“自然涉及土地的各项举措只能论现在不可论过去。过去收归官用、军用分给流民的不变。从现在起分下去的无主之地可给一个期限比如一年内本来的地主还没回来那么土地就归分给耕种的流民所有。”
邓舍下了决定道“甚好。先生所言关系我行省根基就按此去办罢。然而有一点却必须注意着令有关衙门详查各府县土地有土地超过若干亩的限令将超出数目上缴官有给其相应银钱、荣衔的补偿。”
这个若干相对于平均数而言。邓舍这道命令在抑制兼并强制平衡。
姚好古皱了眉头想说什么没说。超出平均数的人家不会多再说了也给有相应的补偿总好过强夺。他自己也提出来择其异志者杀之心想“就当是先拿了这些开刀罢有不长眼的刚好立立威风。”
姚好古、洪继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启发彼此补充从根子上、从长远、从眼下有条不紊地就这么着把一件看来非常困难的事儿解决了个七七八八。
一直没说话的方补真道“两位大人的对策甚为精当。”他站起来朝姚好古端正行了一礼拉拉衣袖;跟着向邓舍端正行了一礼再拉下衣袖正色道“卑职不为士子喜这一礼为百姓喜亦为主公喜。”
“噢?”
“待此策实行百姓可安此为主公喜。姚公纳言主公从善如流此为百姓喜。”说的很有水平。
邓舍一笑道“阙公请坐有公谏言也是我的一喜。哈哈。”众人说了半天邓舍忽然发觉没见李敦儒说半句话。他官职最低列在班末坐在那儿心不在焉的不晓得想些什么。
邓舍心中奇怪李敦儒在关铎手下时一直担任左右司郎中娴熟民事堪称辽阳之股肱素负干才美誉怎会没有一点提议出来?他问道“李大人可有高见?”
李敦儒“啊、啊”两声恍如梦中惊醒他彷徨四顾见众人视线尽皆集中他的脸上不由茫然。堂内顿时一静“当”的一声响却是他腰间的佩坠撞着了座椅。他手忙脚乱慌忙起身道“诸公之言尽善尽美。卑职并无陋见。”
洪继勋转过头去折扇打开合上。
姚好古与他有昔日的同僚情分穴科打诨道“李大人眼角有三四微痕敢问昨夜家中的葡萄架又倒了么?”众人都是大笑。李敦儒面色时青时白偷觑邓舍有些腿脚发软惶惶道“不曾倒不曾倒。不敢相瞒实为猫儿抓的。”
邓舍忍俊不止强忍住不笑善解人意说道“想来昨日登山累的很了古有陶侃搬砖李大人平日也需得多加注意身体不可荒废。”
李敦儒道“是是。”等了会儿见邓舍把目光转向了别处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回。
邓舍道“李大人说的不错诸公之言果然尽善尽美。我有个想法除了这几条之外我当以行省之名广校再下求贤书。仿汉之举孝廉命各府县举荐乡野贤人送来平壤观其才干而分别用之。”
广校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培养可用的人才也是重儒的一个表现对洪继勋提议的一个补充。
下求贤书表示态度。要求州县举荐贤人说来好听其实强迫士子入来。可用的用之;不可用的羁縻之。接着实行姚好古、洪继勋提出的诸项措施用实际举措来争取不坚决的软化顽固者的态度。
如果说洪继勋有迅捷才智目光长远且兼备眼下那么姚好古就较为浑厚大气。杀伐决断果敢坚毅两人皆不如邓舍。
众人齐声道“主公英明。”
议事至今天近午时。邓舍挥袖散会站起身来险些差点不稳。原来每次他召武议事特别面臣们的时候向来正襟危坐如对大宾坐的久了难免腿酸腰疼。往日他会悄悄地活动手脚今天听诸人奇思妙想听得入神一时忘了。
他不以为意堂上走了两步吩咐侍卫准备饭食留下诸人共用。士子之事告一段落流民的安置还没解决。席上问及罗国器、方补真官吏充任的情况都说快要定完。诸般事宜委实头绪繁多。
饭后诸人各归本衙着手布置实行议事的决策。
李敦儒磨磨蹭蹭落在最后没出府门兜了圈儿转回来踅摸到堂外探头缩脑。邓舍有事去了后院堂内没人。他挠了挠头犹豫间听见身后脚步声响有人问道“李大人怎的没走么?进也不进退也不退在此作甚?”
他惶急回身见是毕千牛摸着马刀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他退了两步强笑道“无事无事。忽然想起件事儿想来禀告主公。”
“主公不在李大人若有事随俺前来。”邓舍有过吩咐不武只要有事禀告随时可以。
毕千牛侧身要走给他头前带路。李敦儒跟上半步手捏着衣袖又止下脚步。毕千牛斜身侧视见他古怪越发犯疑心想“遮莫有异?”也止下了步伐。他按住刀柄问道“怎么?”
李敦儒陪笑道“主公既然不在或在休息。卑职冒然前去怕会打扰。请问将军晚上主公有空么?”
这一声将军称呼的好没道理。这一声卑职自称的更没道理。毕千牛道“主公有没空俺怎会知晓?”
李敦儒道“对对。”
院中树木光秃秃的下午的阳光入眼他只觉得刺目十分。寒风彻骨他只觉得浑身发燥。毕千牛炯炯视线之下他站立不安不敢多做停留仓促拱手道“晚上吧晚上卑职再来。”转身高一脚、低一脚地仓急离去。
毕千牛看他背影远去心想“怪哉此事须得告之主公。”自往后院去了。
——
三三两两的牢骚。
此类曲子、作品甚多“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曰我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贵之者谓其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贱之也。贱之者谓无益于国也。嗟乎卑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者。所谓丐户吴人至今贱之。”
“年年去射策到老犹儒冠。……不用字二十为高官。”
其他如用秋扇这等秋天的无用之物来比拟当朝大官嘲讽其只是摆设却自以为了不起。有直言痛斥、辱骂的为数极多。
“《天下乐》你道章好立身我道是今人都为名利引。……有钱的无有的却无钱。有钱的将着金帛干谒那官人每暗暗的衙门中吩咐了到举场中各自去省试、殿试岂论才高低?(唱)他歪吟的几句诗胡诌下一都是些要人钱谄佞臣。……
“《六幺序》……都是些装肥羊法酒人皮囤一个个智无四两肉重千斤。”
至于那一篇讽刺汉高祖回乡的《高祖还乡》更是耳熟能详。细究其意似也有讽刺朝廷显贵的意味。
有一篇《悲士风》这样说道“今之士大夫……及其居高位……始终二十余年之久而未尝建白一言开陈一事树立一政……日夜营办者广田宅多妻妾殖财货美车马聚好玩媚权贵援私党未贿赂。……而又欺世盗名翻经阅史鼓琴焚香吟诗写字以为高雅……真万世之罪人也。”
“这样的话长见于晚清诸志上对清朝官场风习的剖析明代中后期也有一些但不普遍元代则‘到处流传’尤常见于散曲中。……这些由士而官的人显然是统治民族而非汉族士大夫——有也是极少数因为上述情景是掌权者的所为汉人很少掌权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