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因不见惜春心中惦记,便道:“四妹妹怎么不见?”
贾母见问只是摇头不言。探春便在黛玉耳边悄悄道:“林姐姐莫提这话,容后妹妹再禀。”
黛玉便点头不言。
众人在贾母处说了一会话便散了,各回各处。接下来的几日宝琴只是缠着黛玉说笑,又是写诗吟词,倒把个宝钗晾在一边。宝钗见此怎会心平?又见黛玉从北府带来的种种从未见过的珍玩宝器,便又是嫉妒又是恨,每每开口便是连讽带刺,挤兑黛玉。黛玉心中明白,只不与她一般计较,实在不得已,也只暗以言语弹压堵噎令其无话而已。
天气日渐转暖,这日昼寝方罢,黛玉便命紫鹃放下纱帘,焚上一炉香,将水溶所赠之琴移出,且抚琴释闷。一曲琴音既毕,黛玉望着琴凝神沉思,却听得宝玉在院中道:“林妹妹可在家?”
兴致被扰,黛玉微微蹙眉,但少不得站起来迎了出去。宝玉一见黛玉便笑嘻嘻的道:“妹妹刚才是在抚琴吧,打扰了。”
黛玉道:“有什么打扰的。二哥哥请坐,雪雁奉茶。”
宝玉笑道:“妹妹还是这么客气。我刚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委实好听,只是过于凄清了些,却不知道是哪一首曲子。”
黛玉道:“二哥哥却不知道?刚才我抚的是广陵散。”
宝玉奇道:“不是说广陵散失传已久吗?妹妹这里却有谱子不成?”
黛玉冷笑道:“你也是个读书人,岂不知道广陵散之失传本是后人杜撰出的。此曲谱一直在《神奇秘谱》中收录,经后人反复揣摩去其激躁,留起清冷,方为今日之谱。”
宝玉有些尴尬,赔笑道:“我原是不知道的。今日妹妹告诉我,我就知道了。我原不知音的,枉听了一会子。”
黛玉见宝玉如此也只冷冷道:“古来知音的能有几人?”心中却忽又想起水溶来,神色蓦然柔和了起来复又多了几分忧悒,只望着那琴不语。
宝玉见她如此,只到是为自己说错话的缘故,哪里解得黛玉的心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这时,雪雁奉了一盅茶来,便道谢接过来,嗅了一下,笑道:“妹妹这茶可是庐山云雾?这茶是上贡的,咱家也难有,不知妹妹从何处得的?”
黛玉淡淡的道:“自然是前次去北府姨妈赠的。”
宝玉见黛玉待答不答,似乎是不愿与自己多说话,只得坐了一会儿就辞了去,黛玉也不甚留。
却说上个月贾政外出公干,此时方归,贾母一时高兴,又因前次宗祠失火致使大家不快,便要借为贾政接风洗尘,请了几桌酒席,全家一乐。
虽说是家宴也不过是请了名头上的几个人而已。外面一桌是贾赦、贾政并贾珍、贾琏、贾蓉,里面一桌是贾母带着阖府夫人小姐,唯有惜春未来其他人倒也算齐全。宝玉因在里面惯了的,也只在外面斟了一会酒便进去与姐妹们在一处,又因贾兰尚小,也只随着母亲在里面。廊下另设一桌给有体面的管家,由贾芹作陪。
贾赦见贾母为了贾政如此隆重便有些不乐,却又不好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饮酒并不与人说话。贾政知其意也不好相强,又不好扫贾母的兴,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来相陪。其他人虽有玩乐之心终究因政赦二人在前,也只能循礼而行,便觉的拘束也是没精打采的。而里面一桌因有凤姐穴科打诨,众人说说笑笑便觉比外面热闹些。酒至半酣,贾母忽然叫人去请了贾政来。
贾政只得进来笑道:“母亲唤儿子来有何吩咐?”
贾母便道:“我也无甚吩咐,只是有句话要问你,我前次恍惚听说有人来给宝玉提亲了,可有这话?”
贾政笑道:“正是,却是江南甄府的来给他家三小姐说亲了。我看着年庚虽也相仿,但终究宝玉的亲事还得由母亲来定。儿子怎好擅自主张?便借故推拒了。”
贾母笑道:“这才是正理。不过若论甄府也与咱们相交多年,若是成了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众人本事各怀心事,听了这话俱听住了,那王夫人、薛姨妈、宝钗诸人脸上微微变色。宝玉见父亲在前,又是说自己的亲事,便低着头站在一边,悄悄的抬眼瞧黛玉,见黛玉自管了若无闻,便觉有些失望。
贾政怔了一下笑道:“那母亲的意思是?”
贾母笑道:“我没有什么意思。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咱们宝玉这般人品怎能到外头说去?横竖我心中有数的,今日说这话就是告诉你,凭谁来说亲,都是不中用的。只回了他们便了。”
贾政便喏喏称是,又与贾母敬了杯酒方回到外头。
这里贾母看看黛玉,又看看宝玉微微一笑。黛玉心中大没意思起来,与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推身上不好要休息,辞了贾母、王夫人、并众姐妹往房中来。
这里凤姐推宝玉悄悄道:“瞧见没有,你林妹妹害羞了。多咱这府里要添一桩喜事了。”
宝玉红了脸不言语,心中却暗自作喜。
黛玉回到房中,诸事无心,只是皱着眉想心事。雪雁见她不甚欢喜,心中奇怪,背后偷偷问紫鹃。紫鹃也有些不乐,便把刚才贾母的话学了一遍。
雪雁听完就跳起来道:“这怎么行?”
紫鹃道:“可是呢。可姑娘的婚事毕竟还是得由老太太决定的。姑娘自己也做不得主。最难的还不在这儿……”
雪雁道:“那是什么?”
紫鹃低声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姑娘的心早就不在二爷身上了。”说着用手往北边儿的方向一指,雪雁会意。二人正说着,听得黛玉房中传来琴声,绝非往日的淡定从容,恰如雨打芭蕉、孤帆行舟,飘渺沉浮,摇曳不定。
紫鹃和雪雁虽不懂琴,却也听出黛玉曲中的煎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