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铁塔一般的黑衣大汉也大步走上船头,船头顿时一阵摇晃。
黑衣大汉已一把抓住身边一个客商模样的中年人衣襟,将他提得脚尖离地,大声怒喝道:“我大哥问你们话,你们是聋了还是哑了?”
中年客商挣扎了几下,却哪里挣脱得半分。
黑衣大汉怒声道:“下面还有人吗?”
中年客商颤声道:“还有,下面还有。”
黑衣大汉冷哼一声,已随手将中年客商扔在一边,他大步走到船舱门前,大喝道:“龟儿子还要在里面躲到什么时候,快给老子滚出来,否则老子就把这船凿几个窟窿,到时还怕你不出来。”
他话音刚落,那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僧人已缓缓走到他面前,青年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声佛,沉声道:“师祖正在下面静*,请这位施主不要惊扰。”
黑衣大汉望了青年僧人一眼,双目中凶光闪烁,他冷声道:“你是哪一座庙里的和尚,来这里多管闲事?”
说完,黑衣大汉已右掌一掌推向青年僧人。
青年僧人见黑衣大汉右掌来到胸前,知道对方力量惊人。只是他本身武功也并不弱,交手经验也颇老到,双手合掌后退一步,以童子拜观音之势挡住了黑衣大汉的右掌。四周众人已听到黑衣大汉和青年僧人三掌之间传来一声砰然响声,也看到青年僧人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青年僧人就势双掌合在身前,低首道:“弟子少林智聪。”
黑衣汉子见智聪挡住自己这一掌,不禁微微有些吃惊,虽然这一掌他只是试探对方,但掌上力量也发出了四成力量,却不想对方竟然接了下来。而听智聪报出名号,黑衣大汉更有些吃惊。
少林当世按辈份有虚、一、大、智四代弟子,其中智字辈弟子辈份最低,但江湖中人一般都不愿招惹少林派弟子麻烦,此时智聪显露的少林禅功颇为了得,更何况智聪之前口中说有师祖在此,自然是一字辈的高手。
黑衣老人忽然一旁冷声道:“请教这位小师傅,不知少林哪位高僧在此?”
智聪还未出声,下层船舱中已缓步走出一个老僧人,老僧人面色虽然依然一副木然的样子,但目光中自有一股威严之意。
老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声佛,沉声道:“老衲少林一树。”
听到一树报出名号,黑衣老人和黑衣大汉都面色一变,少林派老一辈的高手固然不好惹,而眼前这个老僧更非泛泛之辈。
四
黑衣大汉大声道:“莫非大师就是少林方丈一叶大师的师兄?”
一树大师微微点了点头。
少林当今掌门人一叶大师虽然名震江湖,但其武功如何几乎无人知道,但一叶大师的唯一师兄一树大师,二十七岁进入磐若堂,是少林数百年来第五位不到三十便进入磐若堂的弟子,此后更在二十多年前一天之内连败十五位联手前去少林挑战的江湖各派高手,故此一树大师很少现身江湖,却名动天下。
黑衣大汉又望了一树大师一眼,点头道:“既然大师在此,请恕在下尉迟北斗先前无礼了。”
一树大师低声道:“老衲也久闻山西天地玄黄的威名,却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那身材瘦小的黑衣老人也上前对一树大师行了个礼,冷声道:“老夫聂琨,对大师久仰已久。”
一树大师还了一礼,望向码头岸边那两个黑衣人,道:“那两位施主想必就是玄清道长和黄龙施主了?”
聂琨道:“正是。”
一树大师道:“江湖中提起山西天地玄黄四位施主,虽无过分赞美之词,却也得说声真豪杰,却不知今日四位何故拦住此船?”
聂琨道:“老夫等人追踪一仇人来此,不想打扰大师清净了。”
一树大师沉声道:“出家人劝世人慈悲为怀,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知什么样的仇人,令天地玄黄四位施主一同前来?”
聂琨冷声道:“原本大师在此,就算是在下等人的血海深仇,都不敢在大师面前放肆,只是此事却是本教教主差遣,属下等人不敢不尽力。”
一树大师眉毛微微低垂,道:“老衲听说四位施主一早就投身在三手帮之中。”
尉迟北斗一旁点头道:“不错,我们四人正是奉三手帮风大帮主的血手令,在此追杀唐门子弟唐炯。”
一树大师面色微微一变,沉默半晌道:“江湖这两天传言唐门子弟唐燎杀害了贵帮前任大帮主古风,难道此事是真的?”
听一树大师说出这番话,任飞的身子不由得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这短短的三天,江湖中的确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一时之间任飞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痛苦,是绝望还是无奈,他只觉得心一阵灼痛,差点留下泪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古风真的已死。
看到任飞痛苦的神情,莺莺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却感觉到任飞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时而冰一般冷,时而火一般烫。
任飞嘶哑着低声道:“这不是真的。”
尉迟北斗大声道:“此事不管真假,本教风大教主已发出血手令,责令三手帮长生殿、青衣楼、黄金阁任何部众,凡见唐门子弟,立杀无赦。”
一树大师又沉默片刻,黯然叹了口气。
自从江湖中这两天传出古风死于四川唐门弟子唐燎之手的传言后,整个江湖都为之震惊,不知道由此会引发什么灾难。
一树大师低声道:“只怕此时舱中似乎并无唐门弟子?”
一树大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唐门子弟数百年来行走江湖都是淡黄衣衫、金钱豹囊装束,任何江湖人一看这样打扮的人就知道是唐门子弟,唐门子弟也一直以此为荣耀。数百年来唐门子弟向来不将中原江湖放在眼里,门下子弟行走江湖时言行嚣张,只是中原各派对唐门颇有惧意,也不敢轻易寻衅。
聂琨道:“二十年前峨嵋一战,唐门一蹶不振,如今唐门子弟重现江湖,已不再着往日行走江湖的黄衣豹囊,故此单从衣着上无法辨认他们的身份,但三手帮一路跟踪唐炯下落,他现在应该就在船上。”
尉迟北斗一旁躬身施礼道:“此事只是三手帮与四川唐门间的恩怨,在下等决不会伤及无辜,冒犯大师之处,还望见谅。”
他为人说话看似莽撞,但一到关键时却又沉稳有礼。
一树大师又迟疑了半晌,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已让开了路。
这是江湖中门派之间的仇杀,之前江南举办江湖盟主大会,三手帮已有加入江湖同盟之意,虽然江湖正道对三手帮始终心存猜疑,但也希望彼此保持非敌非友的关系。而唐门与江湖正道积攒了数不清的新仇旧恨,数十年前峨嵋一战江湖正道同盟虽然聚歼唐门十大高手,但即使少林也损失了不少高手。如今三手帮找唐门子弟寻仇,一树大师自然只能袖手旁观。
五
莺莺忽然失声轻呼了一声,轻声道:“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蓝衫少年和孟燎孟公子很象,就象是亲兄弟一般。”
任飞道:“孟燎是谁?”
莺莺苦笑一声,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在师傅一处极其秘密的住处见过他几次,他的身份很隐秘,我们三个只有大姐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师傅告诉我和莺莺,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不许问,也不许提。”
任飞沉默片刻,微微颤声道:“难道这个孟燎就是刚才他们口中所说的杀害古风的唐门子弟唐燎?”
莺莺愣了愣,点头道:“有可能。”
任飞目光中已透出一股杀意,他冷声道:“看来这个蓝衫少年的确是唐燎的兄弟唐炯。”
尉迟北斗此时冲船舱门口沉声喝道:“里面的人都给我乖乖地出来。”
不一会,船舱下层已陆续走出一些人,其中有跟从一树大师的另外两个青年僧人,而那个蓝衫少年和灰衣青年并没有现身。聂琨、尉迟北斗目光冷冷地在面前这些人脸上扫过,看得这些人都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尉迟北斗嘿然冷笑道:“四川唐门子弟行走江湖,向来都是不怕麻烦的,怎么今天却象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见人?”
他出言不逊,自然是希望激蓝衫少年出来,只是里面依然毫无动静。
聂琨、尉迟北斗互相望了眼,神色都变得有些紧张。
纵然四川唐门如今在江湖地位一落千丈,门下子弟也显得有些落魄,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四川唐门数百年来凭借暗器和毒药创下的威名依然令江湖中人不敢轻视其门下子弟。此时如果那个蓝衫少年真的是四川唐门子弟唐炯,那么他藏身在船舱之中,却正可借地形之利用唐门独门暗器偷袭聂琨、尉迟北斗等人。
忽然,众人听到船尾传来“扑通”一声响,彷佛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入河中,聂琨、尉迟北面色一变,已一起进入船舱,只见若大的船舱下层空无一人。
聂琨、尉迟北大步穿过后舱来到船尾,天色昏暗中二人看到船尾河面荡起几圈波纹,正缓缓向四周扩散,显然这里的水流颇深。
聂琨、尉迟北斗都皱起了眉头,望着河面的那圈波纹微微有些出神。
忽然,二人感到身边一侧有一股寒意袭来,二人几乎同时转过身去,看到船舷一侧懒散地坐着一个灰衣青年,灰衣青年年龄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短衫短裤赤着脚,一口普通的青锋剑横放在双膝处。
见聂琨、尉迟北斗望着自己,灰衣青年咧嘴笑了笑,他全身肌肤古铜深色,但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洁白如玉,此时昏暗中更显得醒目。
尉迟北斗刚想出声喝问,却见聂琨神色有异,彷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心中不觉吃了一惊。
灰衣青年神情懒洋洋地轻笑道:“奇怪,我说为什么有人无缘无故地跳入河中逃命,果然是有人在此追命。”
尉迟北斗冷声道:“你是说有人跳下了河?”
灰衣青年点头道:“不错,是个看来很惊慌的蓝衫少年。”
尉迟北斗又看了一眼河面,沉声道:“我不信。”
灰衣青年微微一笑道:“难道我见鬼了,亲眼看到的事情,还会有假?”
尉迟北斗冷笑声中已走到灰衣青年面前,他的目光变得异常凶残,但灰衣青年望着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神情间也毫无惧意,依然带着几分懒散的笑意,这时尉迟北斗忽然发现,这个灰衣青年的相貌有些奇特,而且一双眼睛竟然带着一丝蓝色的光芒。
尉迟北斗冷声道:“阁下是谁?
灰衣青年微微一笑道:“我姓顾,顾此失彼的顾。不过我没有名字,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小顾。对了,在下也无门无派,无父无母,一介江湖沦落人。”
聂琨忽然转身道:“我们走,沿河一路追下去。”
尉迟北斗愣了愣,道:“大哥,你相信他的话?”
聂琨点了点头,道:“我信。”
说完聂琨已穿过船舱回到船头,他也并不说什么,只是躬身向一树大师施了一礼,然后上岸骑马而去。见他如此模样,尉迟北斗、玄清道长、黄龙三人也纷纷上马跟随着聂琨策马沿岸而去,眨眼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中。
众人都纷纷松了口气,船工又重新解开缆绳,大船终于在夜幕降临之际缓缓驶向东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