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源道:“回老爷,我娘她没事,只是吓着了,也不知是哪个使坏,把个死人放在门口。”赵老爷奇道:“死人?”小春是个不怕事儿的,打着灯笼直直地照向地上仰面躺着的那人,那张惨白的骷髅脸把大伙儿都吓了一跳,周氏双手合什低头呐呐道:“阿弥陀佛,这哪里是人呀,分明是鬼。”
周氏话音刚落,那“鬼”便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被小春手里的灯笼一照,又闭了回去,嘴唇蠕动着,众人被他吓得不轻,都纷纷地退后了一些,只有小春胆子大,竟然举着灯笼将耳朵凑了过去,然后回头对赵老爷道:“他说救命。”
赵老爷迅速定下心神,上前探了一下此人的鼻息,然后沉吟道:“有气儿,身体也是温的,倒是个人,不是鬼,看样子是饿了许久的了,张福,去盛碗肉汤来给他罢,记得把油去掉。”
众人见赵老爷发话了,悬着的心便都跟着落回了肚子里,这才有了胆子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这个半死不活的骷髅人的来历来。管厨房的两个仆妇想象力颇为丰富,小声地议论着,仆妇甲道:“莫不是与人私奔不成,被打出来的?”仆妇乙不屑地“呲”了一声,伸手朝地上那人一指道:“你瞅他那模样儿,也有人跟他私奔?”翠芝见她们说得不像话,忙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两个仆妇立即住嘴低下头不再言语。吉祥搂着贞娘的脖子,看得暗暗发笑,这个翠芝平日虽然罗嗦了一些,看上去并无多少威严,但也得了赵老爷的真传,把那哼哼的功夫学了个**成,一发作起来,颇有些官架子。
不一会儿功夫,张福已经取来了热汤,用灯笼一照,汤上半点儿油荤也无,看上去白白稠稠的,倒不像是汤,更像牛奶。张福让他大儿子扶起那人,将碗凑到那人嘴边,道:“虽是用水凉了一下,但也有些烫,你仔细些。”那人闻到汤味儿时眼睛便全睁开了,忙伸出手接过汤碗,张福怕他饿久了没力气将汤碗打了,也不撒手,便拿着碗朝那人嘴边送。那人急忙地张口要喝,碗到嘴边却又停住,抬眼看了看围着他看热闹的众人,垂眼道:“多谢了。”说完后,这才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一碗汤飞快地见了底,那人将碗还给张福后,长长地出了口气,攀着张源的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着赵老爷端端正正地一辑道:“多谢这位老爷了。”赵老爷也算阅人无数,先前见他喝汤前也不忘道谢,就觉得这人定是个有教养的,此时见他礼数周全,更证实了之前的想法,看他的衣裳虽然破旧,但面料却是极好的,家中定是有钱的,只是不知是何原因落魄至此,心里不由得对这人的好奇起来。
那人一辑之后,便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般,摇摇晃晃地就要倒地,张源手快,又一把扶住了他。赵老爷道:“先扶回屋里烤烤火暖和一下吧,想来是冻坏了。”众人见赵老爷发话了,于是陆续地回了堂屋里,张源与他弟弟搀扶着那人跟在后头也进了堂屋,又给那人在小厮仆妇那一桌安置了一张椅子,并扶他坐下。
有仆妇又盛了一碗肉汤,依旧是去了油,给他凉在一旁。那人烤了一阵火,又因之前喝的那碗羊肉汤,气色开始有所好转,见了摆在面前的羊肉汤,依旧是说了声“多谢”后一滴不剩地喝完了,然后盯着锅里翻滚的羊肉不肯转眼。给他盛汤的仆妇一面偷笑一面将锅里的羊肉捞进那人的碗里。赵老爷瞧见了,对那仆妇道:“饿极的人不能吃大油荤,你且给他拿些软和的糕点来,先垫上,待缓过气儿来再吃其他的。”那仆妇自去厨房准备了,赵老爷对那人道:“并非是我府中要怠慢于你,吃得太急伤身体。”
那人尽是肉皮子的脸扯动了一下,看上去约莫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对赵老爷点头道:“是晚生失礼了。”赵老爷见他已经有力气说话了,于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看你不像是这平县的人,怎地流落至此?”这纯粹是没话找话的典型,平县虽然不是顶大,但要分辨一个人是不是本县的,也不大可能,想必就是那县令郭涛,也不敢瞅人一眼就说那人不是本县的。
不过还真让赵老爷蒙对了,那人听赵老爷带着关切的询问,眼眶立即红了,哽了半天才道:“晚生本是江宁人氏,因家中变故,所以流落至此。”正说着,先前出去的仆妇端来了热过的点心,那人便住了口,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盘点心。
吉祥本以为那人简略地说过来历之后,便不会再有下文了,毕竟赵老爷也算是个很严肃正经的人,应该不会去追着人家问“你家究竟怎么变故了”,而其余人等,就算八卦之火燃得呼啦啦响,在赵老爷没发话的情况下也不敢越过他去发问。不过,她太小看八卦的普及程度了。
赵老爷对那人道:“你慢慢吃吧,若是想讲,不妨讲讲也好,有的事情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好过一些。”吉祥有些傻眼了,打听别人的秘密还能做出一副“我是对你好,不讲你会憋出毛病”的姿态,实在是高。而那人也是十分上道的,居然很感激地朝赵老爷点了点头,胡乱吃了些点心,又喝了一碗肉汤后,便开始讲起他的遭遇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