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潮湿的额头上粘着一缕头发，那发烧的通红的脸颊扭过来对着高明，那双大而黑溜溜的眼睛痛苦地望着他，他觉得他的心要碎裂了，他立即用手指理理小娟的头发，又拿枕巾给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接着紧紧握住小娟的一只小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颤抖着声音说：“小娟，别怕，别怕。”
小娟似乎听懂了，安静了许多，其实是她太累了，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六、七个小时了，一口东西也没吃，她呆呆地望了高明一会儿，慢慢闭上了眼睛去休息。
丽娟是一个没多少文化的农村妇女，性格又泼辣好强，和村里房前屋后的人家处处盘比，事事要强，嘴也快心也辣，是个骂人不眨眼的不饶人女人，但此时心中也是十分自责，她爱莫能助的心情特别沉重。小娟毕竟是她的亲妹妹，这一切痛苦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都是她的过错，她高丽娟才是罪魁祸首，这都是因为她不会生育，因为她的“嫁祸于人”，妹妹才如此受苦。
不是吗？妹妹小娟是为他们生孩子才闯鬼门关的。按高明的话说是乘人之危，细想，的确是，如果妹妹神经没出毛病，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就是个正常的普通人，她高丽娟就是死也不敢妄想让妹妹和自己男人这样给自己生孩子的，不管妹妹会不会答应，她自己就过不了自己感情这一关，她是个独步天下的霸权主义者，她决不会和妹妹分享一个丈夫。妹妹疯了，神经错乱，在她高丽娟看来妹妹是个没有灵魂的活死人，她只不过借用了一下她的身体罢了，没有分享丈夫的顾虑。可事实上看来并不是这么简单，高明的心太柔软似乎对妹妹滋生出一种特别的感情了。
仔细想也不是，高明怎么会对一个活死人发生感情呢？自己真是太多心了，竟然会吃这样一个妹妹的醋，高明只不过是怜悯小娟罢了，对，是可怜她，她这样破命为他们夫妻生孩子，高明也和自己一样心中过意不去罢了。对，是过意不去！陡然间丽娟原谅了高明对小娟的感情。如果妹妹为生孩子送了命，她高丽娟也一生不会得到安宁的。
于是她也紧紧握住了小娟的另一只手，用一种哀求的声调对接生婆说：“大婶，求你了，救救她吧，她不能死啊。”
接生婆顾不上和她说话，只是点点头，她在小娟身体上忙活着，下手顺胎位，小娟又挣扎着尖利的嘶叫起来，脸孔也扭曲的变了模样。这种可怕的怪叫声持续了好长时间久久不能停息，丽娟和高明招架着小娟的身体浑身出汗，衣服都湿透了。
母亲也急得围着床头左右乱转。父亲在房门外也急得团团乱转连连咳嗽。
突然随着一阵剧烈的阵痛，急促的喘息，小娟拼尽全身力气把身子一挺，口中怪异的可怕的凄怆的大声呼喊了一句：“姐夫啊，我疼死了！”然后就气喘吁吁地昏厥了过去。两条胳膊软弱无力地跌落在自己的身体两侧。
高明的心象刀剜一般疼痛难忍，浑身打颤，恐怖达到了极限，她死了吗？她死了吗？他真想把自己一把撕碎。那么魁梧的彪形大汉一下子抱住小娟双泪横流，泣不成声：“小娟，小娟，你千万平安无事啊。听见了吗？平安啊，平安！”此时此刻，高明才理解了“平安”这两个字涵蕴着多么深刻的吉祥美好了。
接生婆随着小娟的阵痛用力，她一手抠住孩子的脑袋一手揪住孩子的小耳朵就势把孩子终于给拽了出来。
孩子脑袋瓜子被挤压成个长地瓜，浑身发紫已经窒息，不会哭了。接生婆提住孩子的双腿，“啪啪”拍打孩子，丽娟急了，正要发话，不想那孩子却“哇！哇！”哭出声来，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却报告着人们他活过来横空出世了。丽娟兴奋地大喊起来：“他活了！活了！”
接生婆把孩子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小被子上，丽娟急着知道是男是女，急忙奔跑过去和接生婆一起查看：“还是个大小子呢！”
“你们谁暖暖他？孩子不太旺，得抱在怀中的衣服里暖。”接生婆用询问的眼光探寻着屋里的人说。
母亲正喜出望外地给接生婆往洗脸盆里倒水，准备让她洗手。
丽娟立即解开自己的衣服，掳起最里面的贴身小背心，然后揪着两片衣襟说：“来，给我！”
孩子连血带水赤条条地放入丽娟怀中，肉和肉的接触，一股骨肉之亲的情怀让丽娟做母亲当妈妈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情操盛满胸怀，她激动得用衣服紧紧把孩子裹起来，外面又加盖上孩子的小被子，然后就坐在床上暖着孩子，同时还没忘记扭回头去看看妹妹到底怎么样了。
此时，小娟脸上非常美丽和恬静，眼睛紧闭着，呼吸均匀，两只胳膊软弱无力地放在已经被高明盖好的被子上。高明也已经站起身来，可是眼睛依旧急如星火，他用手指着躺在床上的小娟问已经在一边洗手的接生婆：“她……怎么了？为什么不睁眼睛啊？”
接生婆一边洗手一边看看小娟平静而缓慢地说：“没事，她折腾坏了，太累了，睡了。我都累得快站不住了，别说她了”。
“哦！”高明嘴上答应着可还是不放心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你来看看孩子！”丽娟拿掉小被子从怀中往外扒孩子的小脑袋，准备让当爸爸的看看。
谁知高明此时心中很恨那个孩子，他一挥手阴冷地说：“我不想看他。”他的心思还在小娟身上，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害怕她永远不会醒来了。
高家的大门不能总是关着，为了怕来道贺的村邻们窥探到一点蛛丝马迹，小娟生出孩子以后，裹着被子昏昏噩噩地又被高明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而丽娟脱掉鞋袜，怀中紧抱着孩子捂到了被窝里开始“坐月子”，连头上都戴了一顶专门用粉色棉布做得“护士帽”。这地方的产妇生完孩子后大都戴这种帽子，上面还专门用红线缝上一条红布条。
接生婆一来就感觉到这家人的关系不正常，疯子产妇到底是谁的老婆？那个被叫姐夫的人到底是谁的男人？那个叫丽娟的媳妇又是谁？不过她也知道，从那么远请她来接生，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但也不便多问。受人钱财，替人办事，只管挣到钱终于没出事就万事大吉了，管她们是怎么回事。那疯子生完孩子后就昏迷不醒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她心中也没底，也怕生出什么事端来，她连高家给她准备的饭菜也不敢吃，说家里还有事得马上回家去。
高明借来一辆农用三轮车开车连夜送走了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