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p>
一盆凉水忽地泼了上来，铃木正南的眼睫猛地一抖，意识瞬间回笼。</p>
湿冷的衣衫紧紧贴着他刚被恢复好的脊背——这背刚刚在副本里还被人刮了一刀，险些刮到他骨子里去。</p>
他瞬间像弹簧一般弹起身子。</p>
“谁——”</p>
他看见了长相秀气的黑发女生，她正沉默地陷在沙发里。</p>
她的手上，捧着一盆空掉的水盆。</p>
他原本将要出刀的手猛地停住。</p>
女生抬起了眼。</p>
暗橙色的灯光，从天花板的边缘溢出，洒进室内，落在她的身上。半面融于暖色灯光中的女生，穿着一身一看就不便战斗的，漂亮的碎花裙，身上没有半点杀气，看上去就像个无害的休闲玩家。</p>
她是铃木绊子，他的妹妹，纯粹的休闲玩家，职业是画画。</p>
她在现实世界里就有着相关天赋，一直想要报考设计方面专业的大学……但还没等到她的梦想实现，整个世界都变了……而很可笑的是，她在这里实现了她的梦想。</p>
她通过绘画和设计周边赚到了不少积分。</p>
兄妹两一个冒险玩家，一个休闲玩家，而二人的父母都很幸运地没有被选入。</p>
“哥。”黑发女生，铃木绊子开口：“你回来了。”</p>
铃木正南身子猛地一抖。</p>
他身上还残留着在第六世界拼杀的血气，即使回归时得到了系统的身体修复，精神上的幻觉还在一直缠绕着他，现在的他就像一只随时可能破封而出的猛兽，会对每一个看似脆弱的猎物出手。</p>
他面对着眼前，没有半分战斗力的妹妹，闭上眼，轻轻，轻轻地吸气。</p>
他强行压下了心中那股暴虐感。</p>
在再度睁开眼时，他的情绪正在渐渐平静。</p>
“绊子，对不起。”他轻轻地说：“我又失败了……”</p>
“嗯，我在论坛上看了。”铃木绊子将手里空掉的水盆放在一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毛巾，缓缓上前，细细地擦拭着铃木正南的面颊，将他脸上残余的凉水完全拭去，语声极度轻柔：“第六世界的困难程度本就不同寻常，哥哥你平安归来，精神上没什么大问题，我就已经很高兴了。”</p>
“明明说好这个世界至少挣一点积分回来的……”铃木正南偏过头：“又被清空了一次……抱歉。我真是个废人啊，最后还需要靠妹妹的积分过活。”</p>
毕竟，与冒险玩家不同的是，休闲玩家获取积分的情况十分稳定，只要不选择主动下场，就不会有着被突然清空积分的危险。他们完全可以从头一直累积，从此远离战斗和危险……而后安全地活到游戏结束。</p>
“那有什么不好吗？”铃木绊子轻轻地问：“被妹妹养活，这种事。”</p>
铃木正南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笑了出来：“嗯，没什么不好。”</p>
“哥哥你做的本就是最光荣的事，是得到安逸的我做不到的，最危险的事。”铃木绊子说：“正是因为有着哥哥这样的人，我这种无法站到最前线的人，才能过得如此安逸——这种道理，我的心里明白。所以，哥哥平安归来，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幸福的事——因为我们还拥有无数次机会。”</p>
铃木正南看了他的妹妹一眼。</p>
她的眼中始终纯净，带着些艺术质感的特殊情感，像被保护的很好的，活在童话城堡里的纯白的公主。</p>
和他这种人不一样。</p>
在经历新手关卡，经历过第一次拼杀的他，就明白——</p>
自己已经回不去了。</p>
当滚烫的鲜血洒上他的脸颊，手中传来刺破人躯体的反震感的那一刻，心脏还在砰砰直跳的他就明白——这才是自己喜欢的世界。</p>
他的心跳从未像那时跳动得那么快，热血像能传来声响般涌遍了全身，在刺穿对方躯体时，他似乎能听到自己身体每个细胞的欢呼声响。</p>
……多么美好的世界。</p>
“我该去准备下个世界的东西了。”铃木正南接过妹妹的毛巾，胡乱在脸上擦擦：“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我现在身上清清白白，穷光蛋一个。”</p>
他站起身，迈步，身子却猛地一抖，险些摔倒在地。</p>
“该死……真的好弱，简直像从前在翟星上那个废物的我一样。”</p>
他吸了口气，咬着牙向前走。</p>
他感觉身体孱弱得像不是自己的，像是大人在操控着小孩子的身躯，这让他十分不习惯……</p>
享受过强大力量的人，无法忍受这种孱弱的痛苦。</p>
他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力量再找回来……</p>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p>
无论经历什么样的世界。</p>
毕竟，他喜欢这样刺激的冒险……不会真正死亡，还能换来真正力量的游戏……世界上，可没有比这最好玩的游戏了。</p>
“哥哥。”</p>
身后传来妹妹软软的声音：“刑部文海呢？”</p>
“他啊。”铃木正南皱了皱眉：“第六世界无法组队，不知道这龟孙跑哪去了，但应该是没死吧。这种疯子聚集的世界，他这种家伙最喜欢了，说不定还直接融入了其中。而且，就算他失败了，也有长桥那帮家伙帮他，没什么问题。”</p>
“话说。”他回过头，看向妹妹：“这次你居然没哭。”</p>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妹妹的性格。要是她看见自己死了，一定会疯了一样哭，把眼睛都哭瞎。看到他刚刚回归时憔悴的模样时，她那泪水绝对会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停不下来。更别说现在还冷静地拿凉水浇他，防止他陷入梦魇中了。</p>
“……”铃木绊子沉默片刻。</p>
“因为我看见了他的直播。”</p>
“他？”</p>
“他。”</p>
铃木正南明白过来了。</p>
“他又做了什么？”</p>
“他说的话。”铃木绊子轻声说：“他对冬雪说的话——哥哥，在你的第六世界里，冬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p>
“冬雪……”铃木正南一听就有点炸毛。他知道这个NPC，就是她的死害得他们重置了副本一次，而后在亚麻那他们全体团灭。他还是及时自尽才防止san值掉光，因此陷入疯狂。</p>
“反正是个阴间NPC吧，我有和她交流过，完全自闭的模样，我是没什么心思和她好好说话。”</p>
“嗯。”铃木绊子点点头：“但是他对她说【就算再平凡的人，也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p>
铃木正南挑眉。</p>
“【我们从来不是谁的阴影。】”她说：“【而我们拥有永不后悔的权利】，这是他说的话。</p>
哥哥，我已经明白，你一定也有想要追寻的东西。而无论哥哥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我该献上的，都不该只是泪水——那会令你这样的英雄灰心丧气。”</p>
“那个家伙……还真成为了不少人的人生导师啊。”铃木正南笑了笑：“明明都是只是为了攻略而说的话。”</p>
“但他站着的地方足够高，不是吗？”铃木绊子歪头。</p>
暖光撒在她的脸上，将那玉一般无瑕疵的面颊照得暖融融的：“……而一个人站得地方够高的话，说的任何话都将具有极大的重量和感染力——所以，像我这样极易摇摆，又不坚定的人，被他感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