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疍民。”
朱翊钧问道,
“疍民不就是生活在水上的连家船民吗?”
朱翊镠道,
“是啊,不过这闽浙粤的疍民按照其所居的水域,又可以进一步分为沿海疍民、内河疍民和沙田疍民。”
“沿海疍民主要分布在闽粤琼沿海的主要渔港,内河疍民分布在珠江、韩江和闽江下游,尤以珠江口最多;沙田疍民分布在珠江三角洲一带的沙田区。”
“据臣所闻,现今仅广东一地,其疍民人数就在五万人以上,他们一般活跃于外国船只和中国商船出入的港口和岛屿附近海域。”
“由于他们善于操舟,海商就会利用这些疍民,或是让他们把货物从山区经水路运到港口,或是让他们从海岸运到走私小岛上,反正为了逃税,海商们甚么法子都想得出来。”
“不过疍民的主要用处还是服务于远洋商船的补给,无论是外国船还是中国船,只要给银钱,这些疍民就会帮忙补充船只的淡水和食品。”
“他们以此为生,又本来就生活在水上,朝廷无论是想进剿还是招安,都很难对他们有所处置。”
群众基础太过广泛,纵使朱翊钧是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一时也想不出甚么好法子,
“难以处置,就先不要处置,这些人自古代百越时起就生活在水上了,也不是朕一时想禁就禁得了的。”
朱翊镠笑道,
“皇上圣明。”
朱翊钧道,
“除此之外,可还有自海贸获利之民?”
朱翊镠想了一想,道,
“再有就是牙人了。”
朱翊镠顿了一下,又道,
“不过闽粤的牙人也不能都全算是小民。”
朱翊钧问道,
“这又怎么说?”
朱翊镠道,
“牙人就是陆地行商和海商之间的中介,个个都精通好几种洋文,一种叫‘揽头’,另一种是铺行和夷商纲纪。”
朱翊钧问道,
“这两种有甚么区别呢?”
朱翊镠笑道,
“揽头是半官半商,铺行和夷商纲纪却是广东布政司许可的经商衙门。”
“现在广东、濠镜的揽头大多都是福建人,他们一是负责为海商评估市价,二是代洋人缴纳饷税。”
“至于铺行和夷商纲纪,则是专门为广东布政司负责夷货销售、国货采购和商品加工,广东官府所需的外国商品皆由其代为购买。”
李太后插话道,
“其余的可以不管,牙人却是首先要安抚好的——让洋人进广州已经够开恩的了,要是再没了牙人在中间斡旋,那洋人岂不是就大摇大摆地进到内陆来了?”
朱翊镠道,
“老娘娘说得正是,臣也是这样想,宁愿让广东布政司麻烦着点儿,也不能就这么放任洋人进内陆。”
“他们在海上做做生意倒还好,要一进内陆,指不定得出多大乱子呢。”
居留澳门的葡萄牙海商能去广州交易会却不得进内陆也是事实。
明廷对澳门葡萄牙人前往广州交易会的人数有严格的限制,葡萄牙海商一般只能委派几个代表在白天前去,而且必须乘坐广州政府指定的交通工具,同时被严格禁止在广州城内随意走动。
因此这就给了牙人牟利的可趁之机。
朱翊钧知道,晚明在广东的福建揽头大部分都受当地政府的差遣。
他们虽然以个人的身份在葡萄人面前出现,但手中玷官剥商的权力,始终都来自于官方的赋予。
“那也不一定。”
朱翊钧淡淡道,
“现在洋人没进内陆,乱子就已经不少了,他们就是进来了,也不影响咱们甚么。”
李太后又递过一枚剥好的栗子,朱翊镠却像是吃够了,他往身侧一挥手,相当豪迈地拒绝了李太后的投喂,
“这洋人能闹出的乱子,和大明原来有的乱子都不一样。”
朱翊钧奇道,
“怎么个不一样?”
朱翊镠道,
“广东布政司把濠镜许给佛郎机人自治,皇上可知他们是怎么自治的?”
朱翊钧道,
“朕猜不着,四弟且说罢。”
朱翊镠忽然一瞪眼睛,圆下巴下面的粗喉结都跟着抖动了一下,
“皇上要是知道了,必得龙颜大怒!”
“臣也是到了广东才晓得,原来那洋人的官,竟然都是濠镜市民选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