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后,我身后跟来一大群孩子,要姜木匠如何玻璃窗。
院子大门外的街上,搭起一人高的木架子,架子两头撇着一对八字腿,上面固定一粗檩子,粗檩子上面满是墨斗弹好的黑线,为了落脚平稳边上还帮衬着一细檩子。姜木匠前脚踏粗檩子后脚踩细檩子站在上面,徒弟刘全德坐在地面,他是刘丽红的二哥。师徒二人合力拉动一片大锯,锯片有大人一拃宽,有双人抬的扁担长,一个锯齿足有一枚杏核大,两人在把木锯成木板。
锯片前走进尺八深,姜木匠就会把一小木楔钉入锯口,使前面的锯口加宽,之前的木楔自己脱落备用。“木楔的作用是撑开锯口,防止夹锯,减小进锯的阻力,干方便省力。”姜木匠讲理给徒弟听。李天骄出点门,嘿嘿诡笑着说:“使劲砸木楔,使劲砸木楔。”刘全德不高兴地说:“这孩子,才多大一点,就学老子,到处破楔。”
使劲砸木楔,木就会顺纹理开裂,自己开裂的木断面,难平整,那样会同时报废两片木板,甚至多,这是木匠的大忌。
我问:“姜爷爷,破楔说的是木匠的事,为人们把搅黄婚姻的叫破楔?”姜木匠了,答:“一个小木楔可以毁掉木匠半个时辰的计,一个小人的一句话可以毁掉一桩姻缘,他们太像了吧。”
“不是婚姻,凡是暗地里破坏好事的都可以叫破楔。因为在村里人的心目中娶媳妇是天大的事,人们恨小人,才把破楔破坏婚姻。”我一头,见说话的是赵校长,慌忙中嘴里挤出,“校长。”就音都发不出,围观的学生炸窝一样跑开,连没上学的也跟着跑。赵校长没有停留,同木匠声招呼就走开了。校长一走,孩子们又跑来。
“我说,校长大子,那小嘴不是挺能白话的吗,听说净问老师一些嘎嘛八的问,才刚儿,见了校长怎瘪茄子啦。”姜木匠在高处调侃我。肯定是他儿子家都讲,我仰头说:“他是校长啊。”刘全德扑拉扑拉衣袖上的锯末子,无限感慨:“也怕一个啊。校长就是不一样啊,!天天出门把小分头梳得溜水滑的,咱们,也学个样留个小分头,戗毛戗刺的;人家灰色中山装的领子扣紧,领钩勾好,我扣子丢一枚,把领子扣挪个地方用,领钩压没用过;人家的裤线笔,我水裆尿裤的,不颜色的到我身上后都成一个土色儿,一块大补丁永远是鲜艳的;人家贲亮的黑皮鞋,我糗黑的破布鞋;人家上衣兜插一双色笔,我耳朵上夹半截铅笔。校长这身扮,我就相媳妇的时候装装样子,人家天天如。人和人就是不一样,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嘿,天下的校长还都是一个扮,杨子,对不对?”“对!,头上是锯末子,身上是刨花子,腚沟子是屎渣子,脚丫瓣儿是泥球子。”“嗨!这小崽子,嘴真损。”我说:“这是跟大姐学的,大姐骂姐夫:‘,一脑瓜高粱花子,一身苞米腻虫,一腚沟子屎,一脚丫瓣儿泥。”
“我全界宣布,”刘全德手着太阳说:“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校长和我能一样吗?今后谁也不许说平等,谁要说我跟他急!”姜木匠用小眼睛乜斜着徒弟,“说了,能把人家怎地?”“师傅,嘿嘿,就是图个嘴痛快,我说话要是好使,不干这个,要干的事多去了。好吃好喝好衣服,好玩好工作好轻巧,好房子好儿子好媳妇。”我也到启发,“喊得欢的人都没能耐,喊啥准缺啥。比如赵宝金少废话,抬手就。还有刀疤,起脚就踢。踢完还说,‘不因为啥,就踢。踢了,爱咋地咋地,有办法则去。逼,还踢,到踢老实拉倒。’”“天底下,还就是这个理儿。”刘全德把大拇竖给我。
木匠和瓦匠比,瓦匠太简单。一把锤子、一把瓦刀、一把抹子、一块托板、一水平尺就是全部的工具。木匠不同,大包裹、大箱子地装。就说刨子吧,刨面的长刨、找平的短刨、刮皮的铁刨、开侧槽刨、开中槽刨。着就像那事。
老人都说:馋木匠,懒瓦匠。
我问:“姜爷爷,一天挣多少钱?”姜木匠不停手中的,说:“干,要我的徒弟?”“我就是问问,木匠也不错,比瓦匠。”姜木匠笑了,耳朵上的铅笔都笑掉了,“杨校长的大子,就这点出息。告诉,一天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