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我家来了稀客,是大爷田宝彦和哥田春。田家四兄弟,老二早亡,对于来我家窜门子这事,田宝坤自己容:“我是热炕头,大哥是冷炕梢,三哥是炕腰,不凉不热的。”
我小声问哥:“春大哥,有啥事?”哥答:“我在等大叟。”过了一会,听见外面有动静,他起身说:“大叟来了。”我爸进屋见田宝彦,说:“大哥来了,肯定有事。”田宝彦着爸爸没说话,又自己的儿子。田春平时说话嘎嘎的,时说话有点欠,“大叟,听说大队安电灯,要培训一个电工,我有点法。”“春,怎说好哪?”“大叟,我已经不是孩子,木匠弹墨线——照绷。”田春微微苦笑着说。“春,我也是听说的。社的霍电工几天前订的婚,未婚妻是姜宏河的大姐,在村里没张扬,好多人不,姜家连一分钱的彩礼都没要。这电工的安排大队要听社电工班的,姜宏河未来的姐夫就是电工班的霍班长。再说了,姜宏河的家庭成分是贫农。”田春一站着,听了这话有点激动:“姜宏河,全大队户主的名字都写不全,加减法算不过,压不有乘除法。可是,人家有祖宗就是贫农。”田春长长叹了一口气。“送上大学没咱的份,农业技术员没有咱的份,参军没咱的份,当个民兵都没咱的份,下地干农到样样不嫌弃地富坏右的后。”
屋子里的人全不作声。
“大舅爷,大叟,我走了。”官棱角分的哥走出屋门,估计儿子走远,田宝彦缓缓地说:“我这三个孩子,大闺女耽误了,现在轮到儿子,二闺女不敢啊。”田宝彦使劲一下鼻气,“我,富农、当权派、现行革,能着来无他。”
我的大爷田宝彦,曾杨杖子锰矿人事科科长。他去疆农场劳教,大妈领着一女一儿到村里。几年后,田宝彦出来了老家,三年才有了小女儿,小女儿和姐姐哥哥的年龄差一大截。
高大的园柱水泥电线杆竖起来,三条高压线架在上面,与松木沥青电线杆上古琴弦一样密集的部队国防电话线行。从东的松岭门大队过来,斜穿过本大队,去往的平房子大队。
村里安变压的石头台已经砌好,在腰队的场院面,洋灰台面,洋灰勾缝。瓦匠杨才说:“老是洋灰洋灰的,标准的名字叫水泥。”
电工姜宏河,头上顶着剃的小分头,鼻音见人就说:“剪的头,不是杨立山剪的,这是我花二毛分钱请松岭门服务司的郝师傅给剪的,不赖吧?”同时把自己的头低下给人。“以后,我就去理发铺剪头,郝师傅的手艺就是不一般。”瓦匠杨才的大儿子杨立山蜿蜒,会磨理发推子,会修理自行车,会修理缝纫机,是村里名的理发师。每到过年的前几天,找他理发的人需要排长队,一切都是免费的。
姜宏河腰里扎条棕色皮带,敞口工具袋里插满工具:螺丝刀、钳子、刀子、电笔。他脚上穿着黄胶鞋,逢人就囔囔着鼻子说:“这是电工培训班发的,纯的军,爬电线杆子,就这鞋好使。”刀疤着气成鼓鼓的,说:“三脚踢不出个瘪屁的窝囊废。”“对!”田春也是一肚子气,“真是十不找十八的,他身后的俩东。”
姜宏河的身后有两个跟班的,段兴邦是段兴国的大哥,嘴里的舌头尺寸不对口腔的榫卯。那年考高中,出了考场。人们问他:“大学生,考得咋样啊?”答的话是:考不上也得考啊,兜里还二毛钱那,花呀。从他嘴里出来变了,“搞不上也得搞啊,肚里孩儿俩嘛啦,刮呀。”另一个,没有几个他的大名,都喊他老毛。小的时候,发高烧烧得说胡话,青链霉素混合着扎,人醒过来耳朵不太灵了。腰队照顾他,给他八头驴。驴丢不丢,不会数数,他还真有办法,一头驴起个名字,按名字点,“瘸腿哪里去了?王八犊子一耳朵跑哪了?”这八头驴,就去山,天天去山。和他面对面说话,得足气力使劲喊,他还是逮个音儿猜测着来答。有人冲他干嘎巴嘴子,要旁边有人大笑,他肯定时候怀疑在骂他。不是听不见,是听不。让他听,有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嘣且贴上他的耳朵送。
宝庆平爱开玩笑,拦住八头驴,对驴倌使出吃奶劲喊:“老——毛!”“唉。”这口他熟悉。“干——啥——去!”就差没咬掉耳朵。“驴去。”“到——哪——去!”“去山。”宝庆平马上低声音,嘴对着他,往问的是“几个驴?”今天把问话了成“妈几个汉子?”他答:“八个。”
这二人还都有个劲头,段兴邦喜欢说,老毛喜爱听。
姜宏河在沿街标记埋设电线杆的挖坑地点,挥两个人拉皮尺定点,皮尺一端一人隔八丈远。
田春靠近老毛,拍一下他的头,老毛蹲着仰脸他,他弯下腰把手前面的段兴邦,同时高声喊:“段老大!”段兴邦头:“刚十吗?”田春应,“不干。”立刻贴近老毛的耳孔,楚地喊:“骂——。”手仍着前面的段兴邦,段兴邦赶紧可着喉咙喊:“屋牟妈!”刀疤这时把嘴贴上老毛的另一耳孔,高喊:“骂————妈!”一听这话,老毛疯子一样,蹦高往前蹿,逮住段兴邦就拳打脚踢,段兴邦迫击。打起来啦,戳鼓人打架的来个令锅贴饼子——蔫遛,田春和刀疤跑得脚印都不见了。姜宏河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分开俩人,段兴邦已经是鼻青脸肿,气得一跺脚,“屋不刚俩!”
他真的不干了,身上摸哪儿哪儿痛,来到三叟家,差点哭出眼泪来。段兽医用镊子夹着一团碘酒棉球,段兴邦手哪,棉球就抹哪。段兽医安慰侄子说:“和那个二呕气,今后,躲他远点。”腰上腿上贴满膏药,一会碘酒没地儿抹了。给了一包土霉素,说:“一两片,一天三,自己躺炕上歇着吧。”
大队后院空地上摆有上棵的树干,榆木多刺槐少,这就是电线杆。姜宏河在给圆木顶端钻孔,工具是一把手摇钻,干得他满头大汗。分配给他打支悠的人,都闲坐在圆木上晒太阳。他不让人家钻,是不心,他认为这个界上有他能干好这。谁干他哕谁:“干的那是玩,那手笨得跟脚丫子似的。”干的人来气,把铁钻扔到地上,“都干,不好歹,累死个瘪犊子。”姜宏河赶紧捡起钻,用掌心抹去浮土,再也不手。
瓦匠杨才带人在大队后院施工,三间筒子房留两个门,里面安一台磨米机、一台面粉机,屋外露天安一台饲粉碎机。
应狄支书的要,杨瓦匠把队部大门口外撇八字的东墙面抹成两块黑板,还有墙整面墙的上部分都抹成黑板,中间断开三条窄缝,成四小块连成一条长长的大黑板。
全村街上挖满深坑,邻两家一个,家家自扫门前雪,自家坑自己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