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秀精巧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万语千言,仿若园中飘落桂花粒。
于是他来了。
来听听她的“万语千言”。
哪曾想,是好巧?
实则话一出口常念便悔得想咬断舌头。
瞧瞧她说的这是什么开场白!
真是糟糕透了!
当然,朝阳公主向来端得住大场面。
只见她弯唇笑了笑,自是一派端庄优雅,好似真的“偶遇”一般,温声软语地道:“侯爷托人送来的东西,朝阳都收到了,小玩意做的很别致,朝阳十分欢喜……糖炒栗子十分甜润可口,难为侯爷这般细致体贴,只是略多了一些,日日吃,怕是要上火,且吃得多了,好似也没有从前吃不到时日思夜想的味道了……”
边说着,常念边不动声色瞧着江恕的神色,只他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叫她不由顿了一顿,迟疑道:“侯爷?”
江恕适才抬眸:“殿下且说,本侯在听。”
常念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继续道:“侯爷的心意,朝阳都悉数收到了,心中感念,一时想不到什么回礼,便作图托哥哥在冶铁司为侯爷制了一件兵器,不知侯爷可喜?”
闻言,江恕无波无澜的眼底总算跃上些许兴味:“兵器?”
“嗯呢。”
说起这兵器,常念便扬了扬唇角,颇有些小得意:“侯爷威风凛凛,气度非凡,又是众将之首,若没件称手的兵器如何能彰显西北名将的雄浑气势?朝阳苦苦思索一整夜,总算画出图纸。”
“你瞧!”她从腰间掏出一张图纸展开,又自觉往江恕身边站了站。
少女身量娇小玲珑,然江恕身形修长,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需要微微俯身下来,才能看到。
“如何如何?”常念有些迫不及待地扭头问。
此时江恕才俯身靠近,听闻此话,于是第一眼落在了她漾满期许好似会发光的眼睛上。
他黑眸深邃,气息冷冽,这样凝神看着人时,压迫感十足,甚至隐隐透出些若有若无的侵略感。
像是蛰伏深山的猛兽,看到猎物那一瞬间,无声张开爪牙,而后,猛一下扑过来!
常念双腿忽然软了一下。
腰间很快附上一个宽厚有力的手掌,甫一触上那柔软的腰身,手背青筋便现出几根。
江恕单手揽住她将跌的身子,眉心微皱:“殿下?”
尽管他已极力克制二人间的距离,然结实而坚硬的胸膛仍不可避免地抵在常念眼前,她白皙的脸一下红了个透,不光身子软,嗓音也软绵得不可思议,听着可怜巴巴的:“我,我忽然感觉没有力气,有点站不住……”
江恕皱起的眉头又深了些。
才说这么两句话便无力疲乏,这身子,岂不是弱到碰一下便要坏了?
他并不多言,只扶她到凉亭的凳子上挨着栏杆坐下。
常念暗自缓了缓,腿上还是没有力气,可图纸却被她抓得出了褶子,四目相对,她尴尬得咬住下唇,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江恕面容严肃:“殿下身娇体弱,还是速速回宫歇下为好。”
“可……”常念抬头对上他不容拒绝的眼神,语气弱了下去,“可本公主还有话没说。”
江恕紧皱的眉头便没有舒展过,到底是耐着性子问:“你说,我听着。”
常念却默了默,她原本想不动声色地提起八字一事,矜持又不失公主体面,可谁知这身子不争气,此时再弯弯绕绕,只怕显得她矫情做作,且这急性子的“糙汉”也——
罢了。
她豁出去一般的直言道:“昨日太后回宫,提及朝阳婚事,后父皇直言朝阳与……与侯爷的婚事已定,太后便说先合八字,朝阳心属侯爷,唯恐婚事再生变故,奈何鞭长莫及,望侯爷在宫外能关注一二。”
常念一口气说完,立时闭上眼睛,心道看不见便无事发生,可一个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又似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宁远侯会如何想她?
哪有姑娘家这样不知羞。
她堂堂朝阳公主,好丢人……
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恕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动容,顿了片刻,道:“好。”
常念一愣,试探着睁开眼,听见他又道:“殿下放心。”
低沉的声线严肃认真,并无半分玩笑,瞬时安抚了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常念不太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小声道:“此等小事求到侯爷这处,实属无奈,朝阳不想让母妃担忧,也怕连累哥哥陷入困境,只得劳烦侯爷了。”
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孤独无助,及那精致到易碎的珍贵感,全然在小小的声音里。
那张清纯无辜的小脸,本就惹人心生保护欲,江恕心底的不耐竟莫名消淡几分,难得语气温和了道:“这亦是本候份内的事,责无旁贷,殿下无需伤神,若再有难处,托人书信一封即可。”
左不过,这日后也注定是他的夫人。
现在稍微破格一些,无伤大雅。
常念当然不知他是这般想法,眼前难事有了着落,且宁远侯也没有给她难堪,便松了一口气。
二人静默了一瞬,江恕侧身看了看亭外阴沉沉的天色,道:“若无旁事,本候先行回府了。”
“欸,”常念下意识将手里的图纸举起来,又乖巧递给他。
江恕瞧着那被攥得皱巴巴的图纸,微顿,遂接过展开。
常念眼巴巴地等着他评价。
又不禁在心里想:会夸她的吧?
谁知半响过去,江恕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在殿下眼中,本候西北名将的气势只堪配大砍刀,及两个大铁锤?”
天下兵器千万种,长剑、长矛、长枪、弓弩、戟、钺、钩……
是他宁远侯不配?
这时,一场预谋已久的大雨忽而倾注下来,雨水伴着斜风打在树叶枝丫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像极了“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