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武艺低微,心智却甚是诡谲。双手拉过二位长辈,低声道:“师父,文师伯,先听弟子一言。二位师弟与弟子曾有同门之谊,而今撒手人寰,论到他们生前所遭之辱,定当由咱们代为讨回……”那姓易汉子道:“是啊,怎地却不动手?”那少年道:“现下便是杀了他们也已无益,不若暂且让他们随行,无论所为何来,只待其与魔教拼得两败俱伤之时,咱们师徒便可坐收渔翁之利,那剿灭魔教的美名,却还是记在我昆仑名下。到时再由师父与文师伯亲自下手将这二小贼除去,干净利落,堪称一举两得。”文师伯颇踌躇道:“这个……只怕不妥……”他也是武林中的成名前辈,要如此利用两名后生,只觉有违侠道。那姓易汉子却道:“此计甚好,魔教妖人非易与之辈,让他们先行出手,探得其功夫虚实,与我们大是有利。”那少年陪着干笑几声,又道:“待弟子去与他们相商。”他想师父先前出言大是无礼,口风忽转必要说几句抱歉之言,以他长辈身份,自不愿当众示弱,便自先揽下这差使,欲讨得师父欢心。那姓易汉子也知他这番心意,果是十分喜欢,将长剑还入他鞘中,随即侧身一旁。
那少年便上前抱拳道:“华山派二位英雄请了,先前多有得罪,务请包含则个。小弟昆仑门下,姓陆名黔,不知二位英雄上下怎生称呼。”他年龄略长几岁,却自称“小弟”,同为以示恭敬之意。李亦杰与南宫雪抱拳还礼,各通了名姓,陆黔又代为引见,那姓易汉子是他与“昆仑双侠”的师父,名叫易征雄,年轻时脾气便极为冲动暴躁,险些坏过不少任务,临到老来依旧性情不改。那老者文师伯名叫文征武,武功、识见均是一流,深得众师弟敬仰,昔日昆仑派推举掌门之时,门下弟子曾有半数举荐他出任。但他生性淡泊,不愿多有担待束缚,这才让与了师弟何征贤。那“昆仑三杰”之称,正是指他三人而言。至于陆黔不过是随同师父出行的一位小跟班,可万万排不上号。但因贪慕虚荣,每提起这称号,自喜将错就错,从不主动与人言明。
当下五人信步出楼,行不里许,便在一棵参天古木上发现个倒钩记号,钩首直指正东。李亦杰见那记号显是以指力所刻,深入寸许,不由暗赞其功力精深。陆黔更是得意,笑道:“谭师哥是本门大弟子,内功造诣自然非同一般。他最为擅长刀法,一柄大刀舞将起来,但教天下好汉皆莫能当,那才叫好看呢!”李亦杰知那人武功高强不假,但说到天下无敌,却难免夸张。只是当面辩驳则显无礼,微笑不语。
文征武顾虑到骏马奔跑迅急,若是错过了沿途记号,可就得不偿失,遂令大伙儿一齐步行。每行不远,均可见得树上记号,方向始终不改。五人脚程甚快,行过几日,道路愈来愈是荒凉,路两旁生着半人高的杂草。夜间便在道旁随意睡几个时辰,只留一人提防,日间全力赶路,文征武与易征雄走在头里,陆黔则与李亦杰及南宫雪走作一排,他爱武成痴,有意与二人谈论武功。南宫雪便拣些华山派中观之变化繁复,实则威力甚浅的剑招说与他听,只是这招数未及施展,单经她口中说出,陆黔不明就里,还道对方倾囊相授,好生感激。他虽品行不端,却也不愿欠人恩情,只因资质有限,要如南宫雪一般解说剑招,实所难为,唯有向二人背诵昆仑内功心法的口诀。
李亦杰初时不以为意,但逐渐听得深入,越听越奇,他曾蒙临空道长略授过些粗浅的武当心法,其根源是讲究“以柔克刚”,再加上幼时所习的华山内功,走的则是稳扎稳打一路,今日听得昆仑内功又另有一别,修行极是讨巧,上手很快,即可略见成果。只是日久天长,终是扎稳根基者更胜一筹。李亦杰心道:“我若能将三派内功精练之处提炼出来,于自身修为可大有好处。”但凡事想来易办,当真行动却是极难。再者修行内功最为关键,稍有不慎立时有走火入魔之祸。夜间警视时与南宫雪详细参解,往往相商良久,方能达成共识。李亦杰如此练过几日,虽未觉功力大进,行走间却自轻快不少,运功时也觉丹田之中真气充盈,心中甚喜。
这一日行到片开阔处,文征武突然心下生疑,问道:“陆师侄,你瞧着树上那些记号,确是均为谭师侄所留么?”陆黔本在潜心思索剑招中的变化,一时难解,于师伯的问话竟充耳不闻。易征雄面色一沉,喝道:“黔儿,师伯问你话,怎地不答?”陆黔一怔,道:“啊……弟子……在思武学之道,没听到师伯的问话。”易征雄甚是不悦,道:“武学之道,首先便要教你尊师重礼。假如连门槛都跨不过去,其后更是免谈。”陆黔面上一红,躬身道:“是。”文征武劝道:“陆师侄不受外物所扰,当谓专心,师弟也莫要一味怪责了。”说罢又将适才所言重复了一遍,陆黔道:“回师伯的话,定然是错不了,谭师哥与弟子常假此信号联络,是以弟子认得最是清楚。”文征武微微颔首,道:“那就奇了,再走下去,便要到了潼关,那里是闯王旧部与清军正在打仗,魔教却凑什么热闹去了?”陆黔略一思索,道:“听闻那为祸四方的沙盗已降清兵,江湖中传得人尽皆知,近日已随赴战场攻打李闯,莫非魔教也这等没出息,同是降了么?”文征武沉吟道:“魔教与清兵素无往来,只一味野心勃勃,意欲称霸武林,谁做皇帝,同他们当也无甚相干……”易征雄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别是在故布疑阵?”文征武惊道:“不错,那咱们快去!别教谭师侄中了敌人诡计!”
李亦杰凝视着路旁一棵大树,奇道:“各位过来看看。”等得众人聚拢,方抬手指点,一本正经地道:“这记号手法未变,但刻痕甚浅,再瞧这数点殷红,难不成是……”他只是推测,也不敢将话说得满了,南宫雪却心直口快,道:“这是血迹!你想说或许昆仑派那位谭师兄在此遭了敌人伏击,已然气衰力竭,是不是?”李亦杰忙摇头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南宫雪苦笑待骂,忽听陆黔叫了声“啊哟”,纵身跃入草丛,那草丛与大道有段距离,他身影没入其中,立时便被杂草所掩,瞧不见了。易征雄怕他出事,叫道:“黔儿,听得到我说话么?”只听得陆黔的声音应道:“师父,弟子没事。”接着见他从中跃出,手中提了把刀,刀柄系以玄铁所制,刀刃为钢,极是锋利。南宫雪松一口气,笑道:“便属你眼力好,只是咱们都不使刀,那才叫可惜……”陆黔却是面色灰白,道:“不是的,这是我师兄的爱刀,素来从不离身,怎会随意抛在了草丛之中?这刀柄上……也有血迹!”
南宫雪见他一副彷徨失措之色,柔声劝道:“令师兄武功高强,这血许是他砍伤旁人所留。又或者他是故意将兵器抛在此处,给我们引路……”陆黔瞪眼道:“你又不识得我师兄,怎知他武功高低?”南宫雪讨个没趣,觉得此人阴阳怪气,很是讨厌,不再理他。
陆黔惶急无措,捧着刀叫道:“师父,此事只消细想便知有异,谭师哥与弟子早有暗号,何需抛刀示警?再者此刀是您老人家亲手赠与,师哥爱不释手,曾说过‘刀在人在,刀亡人……’”说到最后一个“亡”字,硬生生忍住了不说。易征雄听他这般言语,想到这弟子谭林在本门中最为杰出,早年初次出师,就一举制服了为祸四方的采花大盗,自己才将一柄宝刀与他以示奖赏,此刻心下亦自不安,却知不可多说丧气话动摇军心。当即摆手笑道:“不过是一柄刀罢了,须作不得准。”陆黔急道:“可是……”易征雄却只摇头叹息。李亦杰在陆黔肩上轻拍几下,欲劝他宽心,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尖声惨呼,声音初起即歇,语音中似有无限惊怖,赫然是南宫雪的声音,李亦杰大骇,心道:“魔教若肯出来真刀明枪的拼杀一场,那也罢了,可他们如此神出鬼没,若教雪儿遭了毒手,可实是毕生大恨!”举目四望,见到南宫雪苗条的身影立在前方不远处,却是不住颤抖,步步后退。忙快步奔上,岂料双手一碰到她肩头,南宫雪身子忽然一软,倒在他怀中,竟是昏了过去。李亦杰又是呼唤,又是摇晃,好一会儿南宫雪才悠悠醒转,轻声问道:“是……师兄么?”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李亦杰忙道:“是我,雪儿,你无恙罢?”南宫雪忽伸双臂圈住他脖子,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泣道:“师兄……我……我好害怕!”李亦杰见她好似并未受伤,心下稍宽,又温言安慰几句,问道:“雪儿,你看到什么了?”南宫雪牙关又是微微打战,半晌才道:“我带你去看便是。”拉住他手,李亦杰感到她手心中满是汗水,显是受了极大惊吓,便用力握住她手,意在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