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墡为何要来和林,就是为皇帝陛下查漏补缺。
他领的皇命是王化和林,大明皇帝陛下坐镇京师,对漠南漠北的局势,有些管中窥豹。
这也在正常,若是陛下全知全能,还要他们这些臣子做什么?
在有了政策支持下, 如何快速实现对鞑靼的全面王化,是朱瞻墡出塞之后,第一要务。
在皇帝陛下眼里,瓦剌人已经跑到了撒马尔罕,留在和林的三万人马,完全可以无视,但是朱瞻墡一出塞外之后, 才发现陛下还是有了些许疏漏的地方。
瓦剌人在和林所剩无几, 但并不代表着瓦剌对鞑靼、兀良哈诸部完全没有影响,在王化鞑靼之前,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把和林这些瓦剌人,培养成大明的狗。
这三万人是训练有素的劫匪,是长期与大明边军厮杀的悍勇之辈。
草原广袤、沙海无涯,无论是营建城池,还是建长城,根本不可能防得住这些劫匪。
三万骑卒来去如风,四处烧杀抢掠,煽风点火,朱瞻墡就是再有至德在身,与世无双的智慧,哪也是无计可施。
所以朱瞻墡从捕鱼儿海赶至和林,为的就是安抚这些家伙, 维持边境安定, 所用的方法, 就是老三样, 请客、吃饭、收下当狗。
用大明的语境,就是朱瞻墡企图将和林的瓦剌人,再次变成大明的羁縻区域。
朱瞻墡满饮一杯,笑着说道:“阿剌知院,也先东归,则大明至少得出两位国公了,当真是普天同庆之喜事。”
阿剌知院眉头紧蹙的喝了一杯,眉头逐渐舒展,他听明白了朱瞻墡的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若是也先东归,瓦剌主力回到和林,大明王师必然闻风而动,不会坐视不理。
“殿下,大明真的肯出兵相据?”阿剌知院颇为认真的问道。。
朱瞻墡看了一眼罗炳忠,罗炳忠立刻开口说道:“阿剌知院可知,大明为何肯宽宥鞑靼和兀良哈部?”
阿剌知院立刻回答道:“皆因陛下虚怀若谷,胸襟宽广,一视同仁,乃至仁之君,方才饶恕鞑靼。”
这都是准备好的说辞,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这话说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至于大明皇帝到底是不是至仁之君,大家心里都有数。
若非御制银币彻底把草原脆弱的财经事务破坏的一干二净,若非大明的商贾搞出了卖身契买卖,若非大明皇帝的农庄法接纳鞑靼逃民,若非鞑靼诸部的台吉们朘剥过甚,若非大明百战精兵的京军陈兵北古口,脱脱不花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跑去京师献上盟书。
说是盟书,其实不过是降书耳。
所以皇帝这么多的手段,哪一个和仁字沾的上边?
但是场面话还得在场面上说。
罗炳忠笑着说道:“其实捕鱼儿海之战后,大明太祖太宗皇帝都曾经册封过鞑靼诸部诸王,仅瓦剌就有四王,完全是因为元廷变汗廷。”
蒙古南下,入住中原,这是仇怨,没个说法,没法向天下人交待。
这份仇怨,在捕鱼儿海之战后,大明报了仇,元廷被打掉了帝号,不敢称帝,以可汗自居,这件事才能过去。
罗炳忠继续说道:“土木堡天变殉国六十六卿,至今未曾加封,至今所有文臣武勋,皆为罪臣,其后皆为罪臣之后,罢爵的罢爵,褫夺恩荫的褫夺恩荫。”
“二十万京军、近三十万的民夫、宣府、大同两镇之地,近百万百姓尸骨累累,京师、山外九州户户披麻戴孝。”
“土木天变,在我大明还没过去,也没个说法。”
“也先若是东归,陛下势必要讨个说法的,陛下不讨个说法,就没法给天下人一個说法。”
“阿剌知院,你觉得大明会不会出兵?”
冤魂长嗟叹,陛下心病犹在。
罗炳忠并不知道在聚贤阁御书房内,就有土木堡阵亡将士文臣武勋的灵位,陛下每年八月十五都会祭祀,哪怕出巡都会戴在身边。
但是罗炳忠还是精准的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毕竟陛下不是一个难懂的皇帝,也不是一个难猜的人,陛下什么性格,基本上都是一清二楚。
陛下一刻不敢忘记仇恨、忘记历史,因为忘记等于背叛。
大明也没有忘记。
罗炳忠的话虽然拗口,但是阿剌知院听的明明白白,是威胁,是定心丸。
威胁,就是大明对瓦剌余恨未消,要是阿剌知院不知好歹,破坏大明王化鞑靼之大计,那他阿剌知院就是丧家之犬。
定心丸,则是罗炳忠讲的很明白,也先东归,大明必然会出兵,而且是倾尽全力。
大明的皇帝要出兵、大明的军队要出兵、大明的文臣武勋要出兵,大明的百姓更要出兵,这涉及到了大明的根本。
阿剌知院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和林的龙庭王帐之内,十分的寂静。
“殿下若有吩咐,莫敢不从。”阿剌知院叹了口气,俯首说道,最终他还是选择成为大明的狗,给大明当狗可能会死,但是去撒马尔罕,他一定会死。
朱瞻墡不动声色举起了酒杯,笑着说道:“满饮。”
“满饮!”阿剌知院赶忙举起了酒杯。
大明没有给他任何的承诺,但也是承诺,就是默许了他在和林苟延残喘,有这一条也就够了。
阿剌知院接连喝了很多,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醉意朦胧的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西进之事,非同小可,大石一意西进,我本就反对。”
“这西进精锐壮丁都走了,妇孺老幼留守和林,大石就给了我三万兵马,顶多护这些妇孺老幼周全。”
“这也就罢了。”
“当初明明说好的,在撒马尔罕站稳脚跟之后,这些妇孺老幼,就开始西进,到西域去过好日子。”
“三年了,不,快四年了,我左等右等,等来了大石调兵的手令。”
“我带着精锐壮丁走了,这些妇孺老幼怎么办?他们既不能放牧,也不会打猎,若何能活?”
阿剌知院话匣子一开,止不住的诉苦,尤其是这漠北生活。
他说着说着居然两行清泪划过了脸颊,也不知道这是鳄鱼的眼泪,还是猛虎落泪。
塞外何等苦寒?和林属于漠北,日子本就难捱,这些年的天象有变,愈发寒冷,这壮丁都西进了,妇孺老幼不堪长途跋涉只能留守。
他阿剌知院再带兵走了,这些妇孺老幼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