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云想起了李子村遭遇的诸般不幸和沿途过来所见到的荒凉,恨声道:“昏君若肯从皇帝宝座上滚下来,我倒是可以考虑把《公输般手卷》送赠予他。”
赵普胜大笑道:“昏君再昏,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一纸手卷而舍去大好江山。”
随即又叹气道:“小子,考取功名是轮不上你了,还是好好钻研武学,替你爹光大门楣吧。所谓艺高人胆大,到时你也不用畏首畏尾了。”
江暮云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缓缓道:“我也想啊,可那也得等到我有命活下来再说。”
经雪地里的两天一夜急赶,在第二日傍晚时分,他们终能望见碧波万顷,水天相连的鄱阳湖。
鄱阳湖位于江西行省北部,北萦长江,西屏庐山,物产丰饶。自古更是文人骚客争相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的好去处,为其题字作画者亦不在少数。唐代便有王勃的千古绝句——落霞与孤鹜,秋水共长天一色。使之倍添声色,给人以无穷无尽的遐想。
只是时值冬季,大水退去不少,湖中有不少湿地得以露出,呈现出多条溪流和湖泊。再加上大雪刚过,落雪未化,整个湖面变得斑斑驳驳,又有渔夫撑槁孤舟,漂于其中,成就了另一番别具一格的景致。
江暮云叹为观止道:“少去了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的壮阔,叠现出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幽静,大雅,大雅。”
赵普胜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又见江暮云一副酸秀气,笑道:“雅你个头,人困马乏,找个人家借宿才是要紧事。”
在连吃了几家闭门羹后,有一靠湖为生的陈姓渔家男子热心接待了他们。此人年不过双十,身材修长,方脸大耳,五官端正,倒也生的仪表堂堂,生龙活虎。
赵普胜跟随黑蚕子多年,素有观相辨人之能。见对方面容真挚,眼神清澈,拒受钱财,不像是个奸邪之辈。遂万般感谢,接受了款待。
屋内陈设简陋,四壁破败。蓑衣斗笠挂于墙上,鱼叉搁置于墙角。不时有呜呜风声穿隙而过,惹得烛火摇曳,屋中明暗不定。
“小弟陈友保,在这鄱阳湖畔靠打渔为生。敢问大哥和兄弟尊姓大名,要去往何方?”
赵普胜一抱拳道:“在下李胜,这是我侄子李云。淮西人氏,因家乡遭了荒灾,无以为继,此次是要去沔阳投靠一个叔伯,讨份生活。”
陈友保同情道:“淮河沿岸之灾,历有耳闻。时近岁末,也真难为了两位跋山涉水,不辞辛劳。来,小弟敬两位一杯,算做洗尘。”
赵普胜见对方如此豪爽,也不客气,谈笑间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不快意。
酒过三巡,赵普胜见席间迟迟不添盏加箸,不禁奇道:“陈兄弟一个人住吗?”
陈友保微笑道:“不瞒李兄,小弟老家便在沔阳,家有双亲,兄弟八人,小弟排行最末,皆以打渔为生。三哥陈友谅去年做了县吏,在陈家这也算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
江暮云和赵普胜互相对看了一眼,心下都感愕然。随便胡诌一个去处,竟是对方老家,可见这世间有诸多无巧不成书之事。
赵普胜干笑几声,又道:“岁末除夕将至,怎的不回家团聚?”
陈友保替赵普胜倒满酒,答曰:“今夜收拾包裹,明日正打算返乡,与家中老小团聚。这趟回去,顺便把婆娘也娶了。”
赵普胜敬了他一杯,略带几分醉意道:“是,是。陈兄弟相貌堂堂,颇有男子汉大丈夫气节,孤单一人岂不可惜?万不要像我老赵,只因长相丑陋,家中清贫,无奈孑然一身。”
赵普胜话一出口,方知自己酒后吐真言,不慎说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