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绪清又说:“但宽并非一味放纵,地方上以为朕执了宽政便骄奢起来,一面鱼肉乡里,一面又相互勾结、官官相护,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弄得刀插不进、水泼不进,你去察他,他便使出浑身解数,捞取政绩和官声,就说这常熟警备队,搜刮剔厘,在地方上无恶不作,明着察他便有千条妙计,把黑的漂成白的,如今清理亏空弄得官场鸡飞狗跳,人人自危,以往湖南报粮数,连种子都收不回,硬打肿脸充胖子。饥民们都睡到窝棚里了,这边还在呈报丰收祥瑞。再说这清理亏空之事,本是再寻常不过,一年终了,农业部和财政部要盘清钱粮,可地方上心里有鬼的便千方百计的使贿,没鬼的也因为刚直,被别人诬告亏空,掰着指头数数,多少官员被*投河上吊,发配充军,眼见着一桩好事变作坏事。唉,朕常说开疆辟土不易,守成则更难,尤其这轻重缓急、宽严之间最不好拿捏,你们以后办差也得仔细着,最要紧的是一个慎字。”</p>
皇上一番烹茶论证,大家都还在细细思量,熊希龄蹙眉沉思着说道:“臣曾在上书房办了几年差,与皇上算得是朝夕相伴。午夜扪心,凭天良说话,也有觑着皇上脸色的私心。便以为尽忠尽职而已,对主子的意旨,尽量往好处办,以为这就是贤能宰相。今儿皇上这番宏论,从茶道发端,发聋振聩令人心目一新,臣所得匪浅。臣今晚打算把皇上今儿这些旨意润色成章,明儿皇上过目,如无不可,就用廷寄发往各省,宣示天下学宫。”众人听了忙都随声附和。</p>
“原说到这里松快一下,没来由又论起治世之道。”关绪清笑道,“这茶愈凉愈香,不信你们尝尝。”说罢端起杯子一吸而尽,众人也都喝干了,真的甘冽清芳异常。</p>
关绪清瞅着众人又说:“今日所言也并非提纲掣领,发不发得你们瞅着办。还有一桩子心事,今早御门听政,湖南省长谭碧理已66岁高龄,心劲儿倒是挺强,但血脉不济了,眼花耳聋,还如何理得好政务。谭碧理做官勤谨,也堪称是一代为官楷模,可人老了,往往心有力不足,做事也难免有偏颇之处,朕不是不知这个理儿,要紧的还是无以为继,手里还是乏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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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说道:“现今是缺儿少人多,人事部衙门口每日里都排着长龙,等着补缺儿的大有人在,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太多,有的十年寒窗到头来还摸不到一个知县,有的家里阔绰的使些钱财、跑跑路子,便拿下个知府,这官蔽看来也非朝夕可除啊。”</p>
关绪清深以为然:“官蔽由来已久,并非是下几道政令、杀几颗人头便能除掉的,还需斟酌着行事。朕预备着今年加一道恩科,把上品寒士归拢上来,此事便由秉三*办吧。”</p>
“喳。”</p>
关绪清站起身来:“这茶品得好,朕有所得,望众卿共勉。咱们君臣一席畅谈,现在已是申未时牌了,茶也喝罢了,不搅扰秉三休息了。”</p>
只听檐下鹦鹉又叫道:“端茶,送客!端茶,送客!”</p>
众人瞅着这扁毛畜生,又是一阵发笑。</p>
熊希龄站起身来,陪着皇上往外走,边走边说:“臣恭呤圣训,眼下只觉得全身松快,想必明日便可回班了。”</p>
关绪清笑道:“不急,勤政不在于一时,把身子骨养好了,才好痛痛快快的给朕办差。得便了将从前因被迫*落职的官员列个名单出来,要逐个甄别。象那个‘官屠’岑春宣,当初在云南快刀斩乱麻,他倒是痛快了,却把云南官场搞得一片骂声,四品以上的官员联名上书弹劾,朕没法子只好把他暂拿下狱,屈指算来已经三年了。岑春宣是个好官儿,错就错在过于刚直,不懂得为官之道。”说罢便上了汽车,仍由志均、载洵送到东华门入大内。这边梁启超、载沣也辞归不提。</p>
关绪清进宫院天井,掏出金表看了看,刚过了下晌,院内鸦没雀静,便招手叫过一个太监,问道:“皇后已经歇晌了么?”</p>
那太监忙笑道:“没呢!”</p>
“好吧,去瞅瞅皇后去。”关绪清便来到静芬处,一干宫女太监忙不迭的施礼,他一摆手,迈步进了宫门。</p>
屋里静得出奇,关绪清悄然来到内室,却见静芬正对着玻璃镜不知做什么,近身一看,静芬正扯着一根丝线在脸上狠命的刮着,刮得出了血痕。关绪清吃了一惊,一把握住静芬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没事和它较什么劲呢?”</p>
静芬满眼都是泪光,直愣愣盯着皇上道:“皇上,您看我是不是老了?”</p>
关绪清瞧着静芬的凄楚模样,不由得心里一紧,平日里不曾留意,现在仔细一看,原本的那张俏脸上平白多了几道纹,方才静芬便是用丝线狠命抹平这皱纹,当下干咳了一声遮掩过去,笑道:“俏生生一个佳人,怎会老呢?”说着便夺过丝线,煨着皇后的身子坐下。</p>
静芬神色黯然,不知触到了什么心事,竟扑簌簌落下泪来。</p>
关绪清登时没了主张,握着静芬的柔荑,轻声道:“静芬,人总是要老的,不光是你,朕也一样,可在朕眼里你永远都是当初那个美丽端庄的样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