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绰说:“你也知道朕担心你呀?”
韩德昌说:“你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带兵打仗,百战老将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萧绰说:“朕知道你是在拼命,但是你也要为自己考虑呀。”
韩德昌说:“太后,你别这么说了,我有时真恨自己无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为什么我就没有二哥那样的本事,为你排忧解难。”
萧绰说:“德让,你怎么这样想呢,若真是那样,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韩德昌瞿然一惊,看着萧绰。
萧绰说:“你跟他不一样,或许,朕对他有些误会,他可以变成很多个耶律斜轸,而你却只有一个。”
韩德昌说:“太后,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萧绰说:“你想谈什么?”
是啊,谈些什么呢?韩德昌觉得没有什么谈的,这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两人之间竟然变得无话可说了?韩德昌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他还是说到了军队的事:“听说粮草到瀛州了?”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是的,顺利的话三四天就可以运到这里来。”
“这就好,这就好。”韩德昌这么说着,却又无话可说了。
二人都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目光里充满了关切和柔情。
突然,二人一起张口想说什么,见对方开口,又都停下来,相视而笑。
最后,还是萧绰开口了:“朕想给你除宫籍。”
“除宫籍?”韩德昌非常惊喜,但旋即又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除宫籍不是一件小事,会引起契丹本族人反对的。”
“怕什么,你的功劳足以让契丹本族人刮目相看,无地自容,谁能说他的功劳比你大,他才有权利反对。”
韩德昌说:“其实,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在乎宫籍不宫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可是,朕在乎,朕不愿朕喜欢的人,一辈子被人称为奴隶,你应该有自己的宫卫,有自己的奴隶。”萧绰激动地说。
韩德昌说:“我什么都不想拥有,只想拥有你,就心满意足了。”
萧绰说:“可是,朕能给你什么呢?朕欠你的太多了,朕曾经辜负了你,伤害过你,但是你没有离开朕,就这么一直帮着朕,可是朕什么都不能给你。”
韩德昌说:“这是因为我离不开你,从你还是三四岁的时候,我就离不开你,就想一辈子守住你。”
萧绰眼圈都红了,说:“你真傻。”
韩德昌咧嘴笑了笑。
萧绰说:“等打完这一仗,回去了,朕就把除宫籍这事给你办了。”
韩德昌说:“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事还是要与皇上和诸位大臣商量。”
萧绰说:“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韩德昌说:“何必在乎这个名誉呢,臣孤身一人,不需要那么多宫卫和奴隶。其实就这样很好的,一个人过生活,无牵无挂,能少多少烦恼。”
萧绰说:“你的烦恼还少吗?每天你不是累得像拉车的马一样?”
韩德昌说:“我是有些累,但我的心是愉悦的。”
萧绰说:“可是哪一天,你不是担惊受怕的,忧思成疾,朕看近来你的身体就没有先前强壮了。”
萧绰说罢,眼睛又红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韩德昌等她平息下来,说:“不要只说我,你自己怎么样?出征以来,你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为什么还强撑着?”
萧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了一下:“你我都是操心的命,没办法。”
韩德昌看着萧绰,泪水盈眶。
萧绰笑道:“等仗打完了,你陪朕好好休息,我们什么也不管,就在上京,不,在南京住下了,或者干脆搬到西山去住,打打猎,看看风景,多美。”
韩德昌的泪水终于掉下来了,呜咽道:“我一直这么想着,做梦都这么想着,可是只是想想而已。”
萧绰说:“这回是一定的,朕要你陪着朕,不,朕要陪着你,我们也不要说住在什么地方,还是依照契丹的习俗,四季捺钵,随着马儿,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韩德昌收住泪水说:“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似乎已经等不及了,我已经看到那副情景了。”
萧绰动情地说:“朕也是,朕也看到了。”
随后,二人沉默了,静静地坐着,目光炯炯,像被什么东西擦亮似的。
夜里,韩德昌睡不着。他回到营帐后,叫来耶律曷主和耶律狗儿。
他说:“明天皇上要攻打澶州了,通利军一定会有动静,你们今晚就带一支人马在要道上埋伏起来,等通利军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随后率军攻占通利军。”
耶律狗儿说:“大丞相,我不能去。”
韩德昌说:“你为什么不能去?”
耶律狗儿说:“我要保护你。”
韩德昌笑道:“三叔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需要人保护了?你去埋伏阻击敌人,减轻我攻打军治的困难,岂不比保护我的作用更大?”
耶律狗儿说:“可是,侄儿有些担心。”
韩德昌说:“你担心什么?担心三叔老了,上不了战场?告诉你,三叔一样提刀上马,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耶律狗儿说:“可是,侄儿害死了你的两个侍卫,侄儿就应该接替他们,保护你。”
韩德昌说:“胡说八道,我已经说了,你们阻击了通利军,就是保护了我,不要再说了,再啰嗦,你哪儿也不用去,待在大营里。”
耶律狗儿只好闭口不言,和耶律曷主一起,趁着夜色,悄悄地出了大营。一支人马向西南而去,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韩德昌是后半夜出发的,出发前,将士们一起吃了一顿牛肉抓饭,还喝了酒,酒足饭饱之后,身上也不怎么冷了,将士们的精神也回来了,伸胳膊舒腿,大声说笑。随着一声命令,所有人都停止了说笑,列好队伍,人马衔枚而行。
韩德昌和耶律课里走在队伍当中,他们小声商量着。
韩德昌说:“指挥使,像我们这样行军,天亮前能不能到达大伾山脚下?”
耶律课里说:“应该没有问题。”
“我们还是要加快脚步,早点到那里找个地方埋伏下来,不然,被宋军发现了,他们不出来增援澶州就不好办了。”
“大丞相说得对,我这就催促他们急行军,尽量早一点达到。”
“你有没有埋伏的地方?”
“没有,这地方不能离军城太近,但是也不能太远,太远了达不到偷袭的目的。”
“我看耶律狗儿画的地图,觉得卫水河滩倒是有一个不错的隐秘的地方,我问过狗儿,现在河水很少,河滩都露出来了,河里又有很多杨柳和芦苇,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而且离军城很近,发动攻击,很快就能冲到军城脚下。”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真是细心,我们就去那里埋伏。”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末,起着风,路上还有积雪,融化的地方,也被冻得坚硬如铁,临出发的时候,将士们还给马蹄上裹了厚厚的防滑布,但还是不时地有人马滑倒。
契丹人打仗,冲锋之前都不骑马,为的就是蓄养马的脚力,等真正冲锋的时候,再上马,一阵狂奔,不说刀枪砍杀,就是马的冲击,对手就难以抵挡。
耶律课里与韩德昌走了一段路,说:“大丞相,你还是上马吧。”
韩德昌看了看耶律课里,借着雪光,他看见了耶律课里那张圆滚滚的脸和他的他鼻梁,还有那双细小的眼睛,不过,他的眼睛却是明亮的。嘴里不停地呼出一阵阵白气,如他的马一样。
韩德昌笑了笑,说:“是不是又嫌我老了?”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有多心了,我什么时候说你老了。”
韩德昌说:“你就是说也没什么,老夫本来就老了。”
不知从何时起,韩德昌就听不得别人说他老,对此,他十分敏感,有一段时间,他对别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很在意,也很恼火。为了证明自己还不“老”,他曾把自己打扮得很年轻,尽量与年轻人呆在一起,做着年轻人做的事,为了证明自己精力充沛,他每天不知疲倦的做事。可是,岁月的激流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无论自己怎么用尽全力,都不能阻挡岁月的流逝给他带来的变化,他从人们的异样的目光中读到他们的鄙视,嘲笑以及厌恶。
最后,他不得不接受岁月的馈赠,穿起老年人穿的衣服,主动和老年人坐在一起,用冷峻而欣赏的目光看待那些朝气勃勃的年轻人。
他主动承认自己老了,他欣赏年轻人,却又怀着几分嫉妒,说话的时候,不免带着几分酸意。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我其实很佩服你的。”
“是吗?佩服我老了还上战场吗?”
“是的,还有你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意志坚强?就是说我有一些古板?”
“不是。”
“那就是一个铁疙瘩?”
韩德昌说罢,看着耶律课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