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绰就在这茫茫雨雾中,踏上南征之路。大雨打在马车顶上,砸得噼里啪啦地响,以至于她和韩德昌说话要用很大的声音,才听得到。
萧绰手里拿着张俭写道檄文,靠在侧壁上,看着韩德昌。
刚出发时,雨就落下来了。韩德昌要回去骑马,被萧绰责怪了几句,让他坐到她的马车上来。韩德昌尚在犹豫,萧绰跳下马车,说:“那就都骑马吧。”
韩德昌只好坐上来。
“你怕什么?”
韩德昌不做声。
“怕别人说闲话?那就让人说吧?最好是射箭过来,朕要看看它们有多厉害?”
韩德昌连忙说:“别瞎说,这是出征,说这话多不吉利。”
萧绰说:“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朕已经受够了。”
韩德昌说:“你是皇太后,你要为国家着想。”
萧绰说:“为国家着想,为国家着想,朕一辈子都在为国家着想,何时才能为自己着想?”
韩德昌说:“谁叫你是皇太后呢。”
萧绰抓住韩德昌说:“可是就是这个皇太后让我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韩德昌从萧绰手中把手抽出来,在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萧绰说:“这是张俭写的檄文,你看看,我觉得文辞虽然浅显,但说理还是比较透彻,把皇太后南征的意思讲明白了。”
萧绰打开檄文看着,只见纸上写着:
圣人有云:人无信而不立。故王莽、董卓,虽位极天下,权倾一时,却欺世盗名,愚弄黔首,包藏祸心,饕餮天下。天下共怒,群起讨之,以致身首异处,遗臭万年。刘玄德位卑职微,屡为下属,然诚实可信,谦谦君子。见利思义,临危授命。待民如子,爱民如亲,一言九鼎,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故民心归附,贤能效命。
伪宋匡胤,乱军余孽,凶顽狡黠,阳奉阴违,明尊柴氏宗主,暗窥周室神器。黄袍加身,杯酒释权,玩弄权术,欺上瞒下全无诚信可言,实乃无奈之徒。其弟光义,阴狡更甚,贪鄙成性。烛光斧影,阴毒之手不认至亲;霜刀毒箭,贪婪之心何惜生灵?残掳北汉,践踏我土,视生灵如草芥,驱黎民如彘犬。雾惨云愁,中华含悲;家毁人亡,异域流血。
及至赵恒伪践,禀其父之本性,继其父之凶逆,大兴刀兵,西出延,鄜,剑指党项;北越瀛,代,刀逼我土。连兵结祸,民不聊生。引江河之水而毁万民之家园;塞边塞之路而扼百姓之生机。黎民流离失所,百姓骨肉分离。扶老携幼,彷徨歧路;悲风号月,惨怛凄切。残忍酷烈,不忍直睹。
吾主仁慈施于海内,信义著于天下,解万民之疾苦,还百姓之乐园。故兴兵讨逆,安民靖土。不惮劳苦,吊民伐罪。拨云见日,还黎民朗朗乾坤;除暴安良,开天下太平世界。
南国百姓,各宜安居乐业,大军到境,秋毫无犯,切勿惊疑。
特此布告,诚示天下。广施雨露,黎民之所盼;遍降甘霖,草木俱蒙荣。四海翕翕,天下承平,实乃吾主之所愿。
萧绰看罢,说:“不错呀,言简意赅,有理有据,而且切中要害,朕喜欢。”
韩德昌说:“更重要的是老百姓都看得懂,正适合这篇文章的用途。”
萧绰说:“对呀,叫人抓紧时间抄写,沿途张贴,务要百姓知晓朕这次南征不在夺取他们的财物,土地,只在还天下太平。”
韩德昌说:“我已吩咐下去了,令大林牙院尽快办理,派人深入宋国境内,张贴,传播,要让宋国的老百姓都知道太后的起兵的用意。”
萧绰说:“好,这事办好了可抵十万精兵。”
雨越下越大,透过车窗,只见外面雾蒙蒙一片,远处的山峦都不见了,沉入到苍茫之中去了。
萧绰没想到出征第一日就赶上这么一个鬼天气,百官们都劝阻等天晴了再出征。可是,萧绰心里着急,她很担心萧挞凛,怕他被复仇的火焰烧昏了头脑,中了宋军的奸计。
尤其,当她接到萧挞凛进军速度太快,耶律课里已经赶不上的时候,她再也坐不住了,再大的风雨也阻止不了她了。就这么上路了,尽快地追上萧挞凛,万一萧挞凛有什么不测,也好及时救应。
天气很冷,雨珠打在车窗上,渗了进来,车厢里都积了水,幸亏穿着马靴,不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韩德昌说:‘这雨下得太大了,要不还是停下来,息一息,安营扎寨,明天再走吧。’
萧绰说:“可是,朕担心萧挞凛呀,他手下可是西北的精锐,如果有什么闪失,那就损失太大了。”
韩德昌说:“可是雨这么大,我们就是再怎么追也追不上呀。”
萧绰还在犹豫。
韩德昌说:“这雨中赶路,将士们太辛苦了,即使追上萧挞凛,士卒们也累垮了,就更不用说打仗了。”
萧绰只得说:“那就暂时歇一歇,明天一早赶路。”
韩德昌对传令官传达了命令,不一会儿,胡笳响起,部队选择了高埠,扎下了营寨,吵吵嚷嚷闹了好半天。
营帐搭好了,萧绰、韩德昌走进营帐,侍卫生起火盆,萧绰坐在火盆旁边,转眼间,她身上升起了一层白雾。
韩德昌对萧绰说:“臣出去看看。”
萧绰看了他一眼,说:“外面风雨大,披上雨衣吧。”
韩德昌披上雨衣,掀起门帘,走进雨雾之中。
萧绰看着门帘出神,风摇撼着营帐,雨抽打着皮毡,如击鼓纵马,呼号奔涌,萧绰仿佛听到铁骑突出的呼啸声。
韩德昌裹着雨衣走在风雨里,他要到各营巡视,这么大的雨,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淋湿了。地面到处都是水,成了一片泽国,有的营帐只能搭在雨水之中,士卒瑟缩在角落里,披着毛皮取暖。有的火石打湿了,打不着火,没法埋锅造饭,只好就着雨水吃一点牛肉干。
韩德昌看了看弓弩,弦都松弛了,拉着没有一点弹性,士卒只顾充饥取暖,似乎忘记了这些东西。没有一人注意到弓弩。刀枪也都胡乱地扔在地上。有的营甚至连哨兵都没安放。
韩德昌看了,忧心忡忡,找来统领斥责了一顿,并亲自为营帐掘沟排水,找来火种,让他们烧水做饭,一定要士卒吃一点热饭,喝一口热水,烤干衣服,烤干弓弦。
做好这些,天已经黑了。韩德昌点起火把,又到营寨外面巡视了一番。雨滴落在火把上呲呲直响。
夜,浓黑如墨,火把照不到远处,远处像一张巨口正张开着,等着吞噬血腥。
韩德昌将整个营寨巡视完了,回到营帐,萧绰正坐在一张凳子上,恹恹欲睡,见韩德昌进来,问:“怎么去了这半天,才回来?”
韩德昌站在门口,脱下雨衣,雨水哗啦啦地落了一地。萧绰连忙走上去,接过雨衣,说:‘雨下这么大,早点回来呀,快,来烤烤。’
韩德昌走到火盆旁边,一股暖流扑过来,很快身上热气蒸腾,头发上,衣服上冒出白烟。
韩德昌把他看到的情况像萧绰说了,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萧绰听着一言不发,来回地走动,突然,站住了,面露惊慌地说:“德让,朕怎么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韩德昌说:“你先别慌,营寨我已经看过了,扎得很牢固,只要我们小心点,宋军即使来偷营,也不能怎样。”
萧绰说:“可是朕总是心惴惴的。”
韩德昌劝慰了半天,说:“我肚子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萧绰这才想到韩德昌还没吃东西,便命侍卫弄一些吃的来。而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来来回回地走着,突然,叫道:“这难道是天要亡我契丹吗?”
韩德昌一惊,只见萧绰站在大帐门口,望着漫天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