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翼说:“鞑子都回沈阳去了,你立的哪门子功。”李九成说:“这一路山贼流寇甚多,随便杀上几个,到了山海关便可报功了。”
真正的山贼流寇哪那么容易遇到,李九成打的主意无非是杀流民冒功罢了。张鹏翼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抓着李九成的手腕把他拉出了庙门。李九成感觉手都要断了,不敢违拗,只得跟了出来。张鹏翼弯腰拉起一名在庙门前站岗的士兵的裤腿,露出了长着冻疮的小腿。一连看了几个士兵,都是一般。
张鹏翼对李九成怒目而视,李九成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张鹏翼用低沉的声音说:“外有建虏肆虐,辽东生灵涂炭,内有水旱蝗灾,百姓饥而为盗。你身为国家军官,却在做这些勾当?登州的军饷,每一分每一厘都是民脂民膏,都是兄弟们的活命钱。你肆意挥霍不算,还想拿老百姓的人头来遮掩过去,真是禽兽不如。张某若非朝廷命官,现在就剁了你的狗头。念在多年同袍情义,为放你一回,你自己回登州向孙大人请罪,他最爱和稀泥,不至于要你的性命。滚回家去抱着小妾睡觉吧,别再当兵了,你没这个资格,没的辱了兄弟们的名声。”
漫天风雪中,李九成父子带着他们的亲兵落荒而逃。临走前,李九成回头啐了一口:“呸,装什么装,真他妈脑子有病!”
张鹏翼矗立在庙门口,雪落满身却恍若不觉。张鹏飞说:“大哥,犯不上和这种人生气,回来烤火吧。”张季熊说:“好不容易有点热气,都让你开着门给放没了。”
张鹏翼猛一捶身旁的柱子,房檐上的雪花簌簌而落,好像这座摇摇欲坠的山神庙要被他擂倒一般。张鹏翼沉痛地说:“我就是想不通,当年那个带着兄弟们手杀金兵十余,解救难民数百的李九成,怎么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十年前的孔有德、耿仲明、毛承禄、陈有福,都是现在的样子吗?当年一起餐冰卧雪,一起和鞑子拼命的兄弟,当上了将军就都变了,现在想的全是银子、官位、女人。当年从鞑子屠刀下死里逃生的老百姓,当了将军便要和鞑子一样去杀老百姓;当年一心一意要恢复故土,报仇雪恨的兄弟,当了将军便开始贪生怕死……”
沉默良久,张鹏翼低声问道:“我们还能回家吗?去锦州也好。虽然今生不能再见沈水,总算也能死于辽土。”
李明忠忽然哈哈大笑:“抟九!天下有始无终之人不计其数,你管得过来吗?我们只求自己问心无愧便是。真要是事不可为,有宋末之事,渤海湾又没加盖,我们自己不会跳吗?做不了中山王、诚意伯,做张世杰、陆秀夫又有什么不好!”
山神庙外,雪下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