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又能怨谁呢?
怨自己的父亲?不该在董卓死的时候大哭特哭,说什么知遇之恩?愿自己的姐姐,不该在家门罹难时远赴他乡,自此音信全无?
已经过了这么久,她谁也怨不起来了。
身为女儿,她在深闺中渡过了悠闲自在的十九个岁月。既不用为生计奔波,也不用为生活劳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幸运的。而在她即将走出深闺,拥抱这个世界的时候,父亲突然遭重,家门跟着罹难,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不幸的。
老妈子的幸与不幸,都来自她的父亲,也来自她的出身。
她叹了口气,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拿起手中的那枚铜钱,再次仔细的看去。
“曹德曹二爷,真是厉害啊!连杨修这等人物,也被你耍的团团转。若是再过段时间,这风起云涌的乱世中,只怕没人拦得住你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巴掌,我的二爷,你可真够狠的。”
她正在自言自语,小碗忽然问道:“姐姐,那杨修当时若说十万枚,二爷是不是就输了?”
老妈子抿嘴一笑:“输?打一开始,二爷就不可能会输。杨修若说是十万枚,他就把那枚铜钱收起来了,杨修还是错。不管怎么样,也不管杨修给的数目是多少,从一开始,二爷就已经赢定了。”
她越说越起劲,越说眼睛越亮,到最后,甚至对着镜子比划起来。
只是小碗、美卿两个,已经抱在一起睡着了……
老妈子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二人身边,拿条被子盖在了她们身上。
小碗还一边搂着美卿的胳膊,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梦话:“二爷,小碗已经吃不下了。都满了,不要了啦……”
老妈子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你个花痴!”
随后,她叹息一声,依旧仔细的回味着那一幕幕场景。
到了后半夜,美卿被热醒了,见小碗一直紧紧的搂着自己,便稍稍将她推开。扭头一看,屋内仍是亮着灯,老妈子正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钱静静的发呆。
她柔声问道:“姐姐,不睡吗?”
老妈子轻声答道:“就睡了,就睡了……”
可她还是没有动。
美卿应了一声,也没管她,扭头向里,呼呼大睡起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屋内的灯光将美卿扰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见老妈子仍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仍是盯着那枚铜钱,就再次问道:“姐姐,还不睡吗?”
老妈子依旧答道:“就睡了,就睡了……”
一直到天亮,老妈子一夜没有合眼。
小碗、美卿起床时,就见她站在窗边,正面带微笑的看着院外。
里间的床铺没有动,被褥没有动,只是衣服、鞋袜、首饰、银两,全都被打成了包裹,堆放在床边的桌案上。
二人大感诧异,下意识的问道:“姐姐,你,你把东西全都收拾起来,是要走吗?”
老妈子握着那枚铜钱,看着窗外的朝阳,脸上流露出自信而豪迈的表情。
她双目中闪着光,五脏六腑充满了力量。她意气勃发的道:“身为女儿,委身娼门,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错,错的是那些把我们推进火坑的人。你我既然知道是火坑,那这种地方就不应该继续呆了。我要跳出去,我已经一无所有,但不能没有梦想,不能没有野心。我要跳出去,跟着自己的野心走。”
小碗目瞪口呆,不知道她姐姐到底发了什么疯。美卿却若有所思,想了片刻后,意味深长的问道:“姐姐,你要去找二爷?”
老妈子点了点头:“我正是要去找二爷。他虽然看不上我的出身,但我有学识,我有见识。我有自己的手段,有自己的本事。我要跟着他,一直跟着他。走南闯北也好,披荆斩棘也罢,我要跟着他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二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们姐姐决定的事情,劝也没用。
老妈子推开房门,自醉花楼中缓缓走出。
她望着院外明媚的日光,感受着早晨吹过的凉风,随后,她将那枚铜钱紧紧的握在手心里,盯着面前宽阔笔直的康庄大道,说出了她这辈子最豪迈的一句话:
“二爷,我跟定你了!我蔡贞姬从此以后跟定你了!我蔡贞姬说的,天王老子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