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孙氏和孙大雄问斩，尸身扔到城外的乱葬岗，被野狗啃食。</p>
远处，秀竹脸色苍白，没有胜利者的欢喜，有的只是恶心。</p>
她蹲在树下呕吐，直到吐出了胃液，吐无可吐，却仍然感到恶心。</p>
看到仇人惨死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淋漓尽致，有人笑，有人哭，还有人是呕吐。</p>
天空有雪花飘落，秀竹裹紧墨绿色的斗篷向前面走去，先是踉跄，慢慢稳健，漫天飞雪中，秀竹萧瑟的身影渐渐消逝，与山林融为一体。</p>
白鸟庙里的颜景修并不知道孙氏问斩的消息。</p>
这案子甚是牵强，与其说是办案，还不如说是要给卫明一个体面，因此，孙氏和孙大雄从定罪到问斩，都是在诏狱进行，颜家因为有孙氏的子女，这才提前得到通知，也只是让他们去收尸而已。</p>
直到三日之后，新京城里抓到裕王奸细且已问斩的告示，才贴了出来。</p>
而这时，孙氏和孙大雄的尸体早就被乱葬网上的野狗拖拽啃食的支离破碎。</p>
珍珠觉得颜雪怀说得很对，颜景修若是不知道这个消息，难免会可惜。</p>
于是只用了一个下午，不仅树人书院的先生和学生全都知晓了，就连白鸟庙里的道士们也在谈论这件事。</p>
狱中休妻也就罢了，亲生儿子竟然不给母亲收尸。</p>
叶盛听说此事，一时怔怔，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p>
颜昭石在床上躺得久了，王道长建议他活动活动，颜景修便扶着他到廊下走一走。</p>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善信们陆陆续续往白鸟庙送了很多东西，柴禾、菜蔬、豆腐，大户人家则送来了药材和米面。</p>
颜昭石看着忙碌着的道士们，心中怅然。</p>
他想起刚成亲的那几年，每年这个时候，便是李绮娘最忙碌的时候，庄子里的管事要来交帐，铺子里更忙，后来颜雪怀出生了，李绮娘和管事们对帐的时候，她跟着乳娘坐在旁边，困了就睡在帐房里。</p>
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他发现李绮娘不在，刚问了一句，郭老太太就哭了起来，说李绮娘嫌弃她这个乡下婆婆，不肯和她一起吃饭。</p>
他听得火冒三丈，大步流星走到前院，当着管事们的面，和李绮娘大吵一架。</p>
从那以后，李绮娘就不在家里对帐了，有时一走就是几天，再后来，李老太爷去世，李大舅出事，郭老太太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李绮娘索性带着女儿住进酒楼里。</p>
颜昭石失神地望着前方，母亲之所以现在对他这般嫌弃，有一半的原因是来自李绮娘吧。</p>
当年若是他娶的不是李绮娘，而是另一位温婉贤淑的女子，妻子不会抛头露面，一头钻进钱眼里，若是再生个嫡子，那他也不会抬通房，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头。</p>
颜昭石叹了口气，若是能重活一次，他决不会去李食记洗碗，李老太爷不会看上他，更不会把女儿嫁过来。</p>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很不幸，娶了庸俗不堪的李绮娘，连儿子也没有，欠了巨债，还被母亲和大哥逐出家门。</p>
颜昭石越想越难过，心情灰败至极。</p>
正在这时，两名道士从他们面前走过，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他们，便问另一个：“那个就是颜景修吧？”</p>
另一个点点头，像是活见鬼似的，拉着同伴快步离去。</p>
颜昭石和颜景修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p>
没过一会儿，平素里来给颜昭石换药的药僮来了，和往常不同，他看到颜景修时，神情有些不太自然。</p>
颜昭石忍不住了，强打着精神问道：“小师傅，是不是有什么事？”</p>
颜景修出说：“是啊，小师傅，如果是我们的事，但说无妨。”</p>
这些日子，他困在白鸟庙里，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和游伍有关的事。</p>
药僮迟疑一刻，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有善人来庙里，说是颜童生不给母亲收尸，以至于令堂的尸身被弃于乱葬岗，被野狗啃食......”</p>
“你说什么？”颜景修大惊，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药僮的手臂，“你说提我的母亲？”</p>
药僮吓了一跳，不住点头：“不是我说的，是善人说的。”</p>
“哪位善人？”颜景修面容扭曲，眼睛里喷出怒火。</p>
“好几个，好几个善人，全都这么说，街上贴了告示......”药僮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颜景修，他一直以为，这位颜童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p>
“什么告示？”</p>
颜景修的手上用了几分力气，药僮强忍着眼泪，委屈巴巴地说道：“告示上说，令堂是裕王奸细......”</p>
颜景修猛的松开手，药僮措不及防，险些摔倒，也顾不换药，一溜烟儿地跑了。</p>
“阿修，让二叔去和他们说，你不是不去收尸，你是在给我侍疾，是二叔连累了你。”</p>
同为读书人，颜昭石深知名声有多么重要。</p>
即使孙氏是奸细，是下堂之妇，可她终归还是颜景修的母亲。</p>
这一个孝字压下来，颜景修的名声便全没了。</p>
颜景修摇摇头，他在白鸟庙里，可是父亲和妹妹就在板子大场，但凡是这种判斩刑的犯人，行刑之前，衙门都会通知亲属去收尸，板子大场里便有衙门派过来的小吏，他不知道孙氏处斩的消息，颜家人却肯定是知道的。</p>
之所以没人去收尸，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收到消息，而是他们不肯去。</p>
颜景修自嘲一笑，到头来，毁他名声的，便是整天把“疼他”、“为他好”，这几个字挂在嘴上的那些所谓亲人。</p>
多么可笑，害他的不是仇人，而是亲人。</p>
这些年来他废寝忘食的苦读，他小心经营的名声，竟然就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地全都毁掉了。</p>
颜景修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惊飞了枯枝上的冬鸟，也掩盖了颜昭石的忏悔。</p>
颜昭石看着状似疯狂的侄儿，心如刀割。</p>
他对不起阿修，对不起。</p>
那天晚上，颜景修让值夜的道士去睡觉，自己独自在灶间里坐了一夜</p>
次日，颜景修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挽回失去的一切。</p>
他走出灶间，迎面遇到昨天的那个药僮，药僮见到他，便急急地问道：“颜童生，令叔为何出庙去了，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