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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2.随便聊两句(2 / 2)

其实那几年,我压力挺大的。“艾滋检测”这件事,跟我在医院的本职工作“冲突”越来越大了。

我们医生工作起来没有上班下班。通常下了手术台、查房之后,时间就靠自己安排。一般有不少病历要写,还要接待病人的咨询。但我在这家医院工作几个月后,就把重心放在了“艾滋检测”上。

那时,我下了手术、查了房,就溜回来,给“同志”服务。医院觉得我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兼职?开始“监督”我。我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很容易被发现。每天别的医生护士们都在一起,就少了我,能不被“抓”嘛!加上我总是写不完病历,领导就找我谈话,要我“收收心,别不务正业。”

这样的压力下,我和几个年轻的同事说了实话,“我自发成立了一个草根组织。”“什么叫草根组织?”“就是公益组织。”“那你做什么?”“做艾滋病。”“你是不是吃饱了撑了没事干?养老助残你不干,干个艾滋病。”

不怪他们,连我租的“‘同志’活动中心”的隔壁大爷,也觉得我有问题。老大爷不知道自己隔壁住了什么人,但看到每天很多陌生人、基本上都是男人进进出出,于是频繁地找物业,说我扰民。

物业第一次找上门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我决定去和隔壁大爷说清楚。没想到,大爷只是把门开了一条十公分的缝,不等我开口,客客气气又十分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事,就去和物业说。”说完就关上了门。这可给我气坏了,但又拿他没办法。

后来,有志愿者在世界艾滋病日时把象征着“艾滋病”的小红丝带贴到了门外的LOGO上。那时我们已经有了名字,叫做“青同社区”。物业一看,这还了得,急忙跑来让我写承诺书,保证不会给小区带来不好的影响。

从那时候起,我坚定了一定要正规发展的决心。于是,我进行了民政注册。还特意把“青岛青同防艾志愿服务中心”服务登记证的复印件交给物业。物业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你们是个正规单位,不是干传销的。”

后来有一天,隔壁大爷家的水管漏了,还挺严重。大爷焦急地从家里出来求助,一出门就遇到了我。换作平时,他一定不会搭理我,但那天是真急了,同意我和同事一起去家里修水管。也是从那天起,大爷的态度转变了:原来你们都是挺好的小男孩。

2017年7月,我正准备吃晚饭。手机铃声响了,是一个青岛本地的陌生号码。“是虎子哥吗?”电话里的声音说不出成熟还是稚嫩。“我是个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我怀疑自己感染HIV了。”如果不是他说,我真难以想象电话那头的男孩会如此冷静,听不出恐慌也察觉不到难过。

这是一个单亲家庭的男孩,母亲打工拉扯他长大。他连着复读了两年,今年是第三次高考,再一次感觉发挥失常,心情压抑到极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晚上,一个网友邀请邀他去“放松心情”。等进了快捷酒店房门的那一刻,男孩马上反应过来:这个房间绝对不止来过他一个人。地上的拖鞋、浴巾横七竖八。

男孩想走,但网友挽留他。男孩经不住劝说,边和网友哭诉高考失利的痛苦,边吸了冰毒,并发生了性关系。男孩唯一能记得的是他一直笑,全身轻飘飘的。

几天后,男孩出现了发热、淋巴结肿大、腹泻等症状。从网上搜索到艾滋病的信息和我的手机号。

说心里话,听完他的讲述,我心里已经有点慌了,不愿让他看到我的心疼,只能埋头消毒采样。我给他使用了两种试纸快检,特别希望这个孩子不会中标。但当两个试纸的第二条线都出现的时候,我的手开始哆嗦,舌头开始打结。

那天,我陪这个刚满十八岁的男孩走了很久。他的情绪在我的宽慰下慢慢平复。他说要好好服药治疗,给妈妈养老送终。

就在拿到确诊HIV阳性报告后的第三天,男孩收到了国内某985重点高校的录取通知书。这几年,我从不主动联系他,希望他能回归平静的生活。但男孩每年都给我拜年,他生活得很好,正在准备考研。

也许很多人“谈艾色变”,但艾滋感染者是我某种意义上的“亲人”,他们时不时会温暖我。

我接待过一位七十八岁的李大爷。老人退休后生活条件不错,也挺乐观,喜欢年轻小伙子。可老人起了带状疱疹,身上老是痒。一个小伙子对他说,“去楼上做个检测吧!”知道我的朋友都把我这简称“楼上”。

李大爷检测后,果然是阳性。喜欢旅游、经常参加夕阳红团的李大爷,发生过不少次没有防护的性行为,他自己根本记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感染的。

我挺犹豫的,毕竟老人年纪太大了,还要服药吗?疾控中心征求李大爷的意见,大爷说他相信我,我让他服药的话,他就服药。

老人当时CD4特别低,我跟医生商量,先预防机会性感染。于是老人开始服用复方新诺明。

在得到“社会组织参与艾滋病防治基金项目”后,在经费的支持下,我被朋友们半开玩笑地称为“华丽转身”:逐步得到更多业务技能上的支持后,检测目标群体也扩大到监狱人群和药物滥用人群。

一位从日本打工回来、从事性工作的女孩感染艾滋后,一直回避这件事,甚至发病后不吃不喝,连母亲劝她也听不进去,饿得皮包骨,不想活下去了。她的母亲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联系到我。

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女孩的心理状态已经崩溃了,让女孩的母亲带她来办公室。女孩说什么都不肯,连门都不肯出。我和同事商量,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发病。为了让女孩能服上药,我的一位同事开始每天和女孩聊天。一个月后,女孩终于同意这位同事去她家采血。

就在我们还在收拾新办公室时,这一次的隔壁大叔来“串门”了。他看着我们墙上粘贴着的、做艾滋检测和服务的照片后,竟然没有害怕,反而伸出大拇指:“你们真伟大。”

我从没觉得自己伟大,我不过就是这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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