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无咎与沈碧痕反应迟得片刻,追出时已不见穆氏父子影踪,在五台门随意抢得一匹快马,一者高飞,一者低驰,向东南方向而去。
这一走便是一整日,晋无咎飞行速度远胜奔马,在高空广阔搜寻,又始终留意沈碧痕的行进路线,一来担心她痛失亲人,一旦与自己走散,茫茫江湖孤苦无依,二来更怕她与穆氏父子撞上,以她武功万万难敌,想到她在阵中展现出的剑法,忍不住满腹狐疑,自言自语道:
“碧痕最后使的,确然便是‘直符九天剑’,但出剑速度远较沈碧辰更快,她究竟得了甚么奇遇,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武功大进?不知玄炎对此知不知情?”
二人追踪整日,沈碧痕于真定府换一次马,于曲阳县再换一次马,随意食些干粮白水,又上马绝尘而去,晋无咎虽心下不忍,想到萧琼羽随时有性命之忧,咬牙没有拦阻。
直过去一整夜,东边天色蒙蒙亮起,晋无咎终于在蠡县发现一老一小牵马入城,均为黑色斗篷内一身灰衣,见二人走入一间客栈,不一会小二出来牵马,晋无咎悄声于屋顶降落,辨得西首一间房间稍有动静,定神细听,说话声果真便是穆氏父子。
又是欣喜又是激动,回头看看,距离梵仙山已有四百六十余里,父子二人显也心困体乏,来到这蠡县随意投栈,没几句话,房间里传出呼噜声响,恰好小二拴了马走出,晋无咎赶紧低头,认清客栈房间马匹,待小二进门,回头去接沈碧痕。
以他内功卓绝,又背负“鸿鹄之翼”,飞檐走壁自不会惊动任何一人。
沈碧痕落后五六里路,夜以继日追至这里,仅凭一口气强自支撑,一听穆氏父子行迹暴露,一下放松,直接在马上晕厥,自左侧摔下,晋无咎顾不得再多,将她拦腰抱起,惊觉触手冰凉,十指齐动,以“日月精华”将阳热之力输送给她。
许久,沈碧痕身子渐渐回暖,难减容色憔悴,道:“既然找到他们,便绝不可再跟丢,我身子没事,我们赶紧前往蠡县,与他们入住同一家客栈。”
晋无咎江湖经验远远不足,能活到今日全仗非凡艺业,细数武林各门各派,想要他命的不在少数,晋无咎从未因此生个心眼,向来是“我便如你所愿落入陷阱,但你依旧不能拿我怎样”,听沈碧痕这么一说,立即道:“好,我带你去。”
沈碧痕勉力笑道:“如这般大摇大摆,谁都认出我们了。”
晋无咎道:“正是,只可惜吉兴护法不在,否则定能教那老鬼小鬼当着面也认不出我们。”
沈碧痕噗嗤道:“你叫他们作‘老鬼小鬼’?”
晋无咎回以莞尔,道:“小姐姐和那老的有些过节,总叫他作‘老鬼’,那小的自该叫作‘小鬼’。”
沈碧痕道:“对付两条丧家之犬,不必过多麻烦,我们进了县城,先去换一身百姓粗布衣裳,你去沾些白眉白须,我也去弄一顶帷帽,便足以掩人耳目。”
晋无咎不知何为帷帽,不以为意,道:“好,弄完这些,我们去大吃一顿,然后你好好睡一觉。”
二人入蠡县一通张罗,将“复归龙螭”与“冰夷剑”放进粗布口袋,在客栈底楼茶足饭饱,找店小二要间上房,晋无咎原本打算说是兄妹,却被店小二当作父女,当即苦笑,心道:“父女便父女罢。”
说来也巧,店小二竟将二人安排于穆氏父子隔壁,入房间后,沈碧痕脸上血色恢复不少,更增娇俏,毕竟赶了整夜的路,初初丧父,被小二牵动心绪,眼圈泛黑哭红,晋无咎大是怜惜,压低嗓门道:“先别多想,一切待睡醒再说。”
沈碧痕知他必要将床让给自己,反正怎么也拗不过他,索性不与客气,轻声道:“又要委屈你睡地上了。”
二人相视浅笑,同时想起三年前借宿农屋,也曾落于同一屋檐,所不同者,在于彼时晋无咎不学无术身无分文,今时却贵为一教之主,说不上腰缠万贯,但食宿之用,自该轮他投桃报李,回思这三年走来,当真恍如隔世,再看沈碧痕时,她已倒在枕上甜甜睡去,两脚垂荡于床沿。
晋无咎含笑上前,替她除去丝绣弓鞋,扶她睡正盖好被褥,见她眼角残存泪滴,心下微微刺痛,九月天气已渐转寒,沈碧痕又是一身阴力,晋无咎盖完后仍不放心,左手小指催劲,来到窗口一边打坐,一边以暗索助她生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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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房门“吱啦”一声,晋无咎当即睁眼,再看沈碧痕也被惊醒。
这日穆氏父子马不停蹄,三百二十余里后,于冀鲁交界处吴桥县投栈,次日再赶三百余里,来到冠盖如云,攘来熙往的鲁地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驻地济南府。
第四日起,穆氏父子出济南府,行程终于放缓,想是自以为脱离险境,每日走马观花行百余里路,晋无咎一边牵挂母亲,只盼早些抵达穆庄,另一边却见沈碧痕一日比一日消瘦,宽慰自己道:
“碧痕为了我,连亡兄亡父都已放下,我救出妈妈后,还能好好尽孝,好好弥补,但对碧痕,她的恩情我此生终是无法回报,穆家父子走得慢些便慢些罢,能让碧痕不那么辛苦,总也是好的。”
这一走便是十多日,沈碧痕每日吃好睡好,又与晋无咎形影不离,气色大见好转,惟独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去,躺在床上朝向内墙,一个人不知偷偷抹过多少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