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相近来辛苦,闻某感激不尽。”两人刚到前厅坐好,闻羽便拱手道谢。
“闻羽,你不必做这般客套,查明真相本也是我职责所在。”元恒回答得有些冰冷。
“夜里突兀来访,是想问元相一件机要之事。”闻羽急于求证,便不再说闲话。
“正好你来,我倒先有一件机要之事请教。”元恒不等闻羽答应,便继续半推半诈地问道,“镇国公南星如今在楚州大肆征召兵马,麾下足有三十余万,所图是何?闻兄先父曾是她的主官,你可莫说并不知情。”
“南星镇国公与你我同为一心。”闻羽并不遮掩自己与南星有交集,也不否认楚州确实埋有重兵,只是坦然笑道,“不过还请元相放心,我们为的正是铲除凶逆,自然不会做凶逆之事。”
“那么你深夜来此,想问我什么?”元恒见闻羽如此答复,仍不知南星与闻羽到底有多深的交往,但对方既然没有避讳不答,反而主动摆明关系,思忖一下只好暂时作罢。
“宁丰近来借元相之手在朝堂上频频向刘鹤群发难,他所图是何?”闻羽学着元恒的问法,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为的也是铲除凶逆。”元恒自然不会泄密,只好如法炮制想应付过去。
“如此便好。”闻羽不再多问,欣然告辞,回去的路上却再度陷入了沉思。
在闻羽看来,宁丰本为局外之人,为何要冒着阖家性命不保的风险,一意孤行想要扳倒刘鹤群?
除此之外,元恒参与得越深,便越会查出其他的事情。
这些年来,堂主已然断定,当年害死闻若虚的人,此刻多半已经位高权重,不是寻常手段可以对付得了,于是才在楚州埋下四十万大军,若是再连通黎人九寨,兵马将不下五十万。这般想法在元恒看来,到底是一种阴谋叛乱的征兆,如何安稳住他却需要另花一番心思。
想到这里,闻羽却不愿回府,因为他实在无法面对鸀鳿,天下哪个男人舍得将心爱的女人送给他人亵玩呢?不经意间,闻羽走到了元春街头,索性便去找了春儿。
春儿本已歇下,听得闻羽来了,急忙在房中备好了酒菜,却见闻羽一脸的萧索,像是心里藏着事儿,却也不过问,只陪着他闷头喝酒。
这几日,她在彩排烛灯雀影之时已见过雀儿,才知道这个男人为何终日溺在这花柳地,却能做到片叶不沾身。
事到如今,春儿竟有些可怜起闻羽来,到底是什么缘由要他甘心把这般绝色的美人拿出来让别的男人亵渎呢?
总之,闻羽在她这里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解也解不开,她只希望闻羽某一天能真正地快乐起来。
离元春街不远就是古尔巴住的客栈,他选择住在此处一来到时方便去看那烛灯雀影,二来他对这繁华的帝京景象很不适应,也不敢到处游晃。
古尔巴住的客房临街,看着街上店铺酒楼鳞次栉比,男女老幼人流如织,多少有些恍惚。
身为狄人,古尔巴在二十年前被玄武的军队俘虏之时只有七岁,当年大平朝廷下令对狄人各部大肆侵陵,抓住的成年男子格杀勿论,卯蚩将像他这样七八百个狄族男童都养在北都城外不远的军营里,过了十二岁便跟着训练屯田。
古尔巴在军中凭借着性情稳重可靠,华语说得也好,被屯长推荐到了玄武都护府的亲卫营,过了几年又当上了亲卫长,自那时起便一直跟在卯蚩身边。
这么多年来,除了军营和农田,就是冷清肃杀的都护府,古尔巴从未想过这天下居然还有如此富庶繁盛之地。卯蚩身为镇国公坐守北都,统领幽云二州,本也可以过这样的日子,却一直像条冬眠的蛇蜷在北疆,这其中的原由他却想不太清楚。古尔巴更想不清楚本来与中都隔绝多年的卯蚩,为何忽然要让自己来看一场烟花场上的舞蹈。
想来第二日便可完成都护交待的任务,古尔巴心下轻松,趁着夜里无事,脱下了军甲,换上便装要到街上走走。
虽然穿着华族服饰,可毕竟是狄人的相貌身材,古尔巴走在路上时不时受人白眼。
这里果然不同北都,永平年初朝廷立下驱逐异族的命令在中都一直执行得很严格,若不是这里总有外来的使节和从军的外族壮丁,说不准他早就被往来巡逻的捕快拿下关起来了。
这里虽然繁华,却不当外族是人,对比起来倒是远不如在北都过得自在。卯蚩自镇守幽云二州以来,便从未执行过那道驱逐异族的命令。狄族、白族的牧民,西域黎特、月支、大食等国的商贩,皆可自由通行,甚至不少人干脆在幽云的府县定居起来。北都与此地相比,诚然算得上各族平等来往、相安无事的一方乐土。
古尔巴兜兜转转,百无聊赖,刚回到客栈,店家就递给他一封信,封皮上面没有字,封口处盖着一块龟蛇图案的蜜蜡。他回到房中拆开信看,果然是卯蚩的最新指令,“遇见闻羽,助其成事,当诛则诛,放开手脚。”
古尔巴不知道卯蚩为何如此关注此人,华族里闻姓并不多见。
他小时候听族人讲过,有个叫闻若虚的华人带着熊罴神兵征服了狄人大盟,在火夜那天被天阿爸收走了。听完这个故事不长时间,他的部落就被一路玄武军打散,自己也被抓了起来。如此推断,闻羽当是卯蚩的故人之子,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也一定与当年那个故事有关。卯蚩是自己的主官,也是恩人,他的命令虽简短,可就算是自己没了性命,古尔巴也一定会尽力完成。
延平十二年八月十五,中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