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古尔巴的护卫,卯蚩更加依赖许念恩在身旁陪伴。自己是一个怕孤独的人么?
卯蚩回想这大半生,却不是一直都在孤独地活着?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却想让身边有人陪伴,卯蚩却说不好。
“喝酒么?”卯蚩看着下人们把东西陆续送下去,到底觉得松了一口气,便和许念恩到了楼下的厅里。
府中的苗酒已经告罄,北都自酿的酒喝起来虽烈,在嘴里兜兜转转却寡然无味,没有记忆中的那种回甘。他决不相信许念恩在自己这里赖着,就是因为倾慕苗王所以要以身相许,却也猜不透她的真实目的,索性对她不再提防,只当自己的一个影子也好。
是的,有个影子陪着自己也是好的,自从坐镇北疆,每年都会收到朝廷的督战指令,要他出击北狄。可他却从未执行,即便有零散的狄人掠边,也是草草出兵赶出境内便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杀伤人命。到了后来,无论朝廷如何催促,卯蚩更是懒得应付,连个回信都没有。
当年狄人强大,饮马幽云之时,他还在随天道军转战楚汉,并无瓜葛。
后来他在云州北面得知闻若虚被害,才发起全军直指东北,一路千里追击,将狄人诛杀近半。
如今的形势,狄人少弱,就如当年的黎人九寨一样,已然颓败,他本就是异族,自然不屑去当华族朝廷的刽子手,更何况他能感觉到屠杀异族大抵都是刘鹤群的主意。
倘若北都和狄人拼个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刘鹤群,卯蚩绝不会笨到让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发生。
他兀自蹉跎在这座天下第二大城里,时常惦念的只有南星。自永平年初,他便时常往南都去信问候,可南星只是寥寥数语回复,后来索性没了消息。
卯蚩觉得南星一直在记恨自己当年任性,最终毁灭九寨的事情,可却疑惑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惹恼了她,而自己并未知晓。如果有的话,那一定还是因为闻若虚的死。
南星当年一直倾慕闻若虚,自然会怪卯蚩手中掌握两万兵马,却未能及时营救。
卯蚩自然知道南星心有所属,只能暗中恨恨,可他其实清楚,自己与闻若虚是不能相比的。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还在期望闻若虚能接纳南星,好好待她,给她自己给不了的幸福喜乐。所以,当得知闻若虚的死讯之时,天道军的屠狄令还没传到北边,他已点起了全部兵马杀了过去。
那一年,北疆荒漠千里,风沙遮天蔽日,卯蚩几度遇险,九死一生,他觉得自己对闻若虚多少也算有了个交待。
“前几日朝廷的催战文书又下来了,大叔你打算依旧视而不见?”闷着喝酒似乎无趣,许念恩找着话头。
“我本就是个异族,何故去杀另一群异族。”卯蚩哼了一声,对此很不以为然。
“可我听说大平立国之初,你倒是将狄人杀得几近灭绝,使其这二十年下来也未休养过来,狄人一听到玄武的名号,小儿夜里都不敢啼哭。”许念恩朝他吐了吐舌头。
“当年我是为了报仇,仇报了,就没必要再杀人。”卯蚩喝掉一碗酒,觉得这个话题无趣,起身准备离开。
“若是当初你报仇选错了对象呢?”许念恩看似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
“当初朝廷已讲得清楚,下毒手的就是北狄,如何会错?”卯蚩瞪起眼反问。
“那么,当年火夜事发之时,你在哪里?”许念恩一着急,便把这个问题直接抛了出来。
“你到底想问什么?”卯蚩站定,用那对细长的瞳孔瞄着她看,像是一条蟒蛇发起攻击前在聚焦猎物。
“我是在感叹……倘若你当时救援及时,闻若虚或许不会死。”许念恩连忙打岔,低下了头。
“我当时正在云州……”卯蚩说到这,忽然停住,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像是生吞了一条蚂蝗。他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许念恩,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回到楼上,然后用力摔上了大门。
卯蚩将整个头都扎进一盆冷水之中,刚才的酒劲随之消散,头脑也很快清醒起来。
他此刻不停告诫自己,需要迅速清醒下来,捋顺当年的一个细节,直觉只要抓住了这个细节,困扰自己二十年的迷题将迎刃而解。
卯蚩,你一定要找到!就是死也要想起来!他在心底愤怒地咆哮。
二十年前,卯蚩得到了闻若虚的军报,告知他北狄准备招降受封,令他派兵进驻北疆各个重镇隘口以备不测,然后再引中军到白驼盟与他汇合。
正当卯蚩要点兵之时,忽然得到中都的军报,说云西有白族掠边作乱,要他速去协助秦平山御敌。当时自己也未曾多想,既然见着紧急军情,便带着二万兵马火速开拔。
火夜那日,他本该早已与闻若虚汇合,结果却阴差阳错到了云州北面的一处卫城。而且到了那里,他才发现连白族来过的影子都没有,更是没有看到秦平山的兵马。当时人生地不熟,他无法判断详细,只是嗔怪中都传来的军情不准,折腾这么多兵马要往返近三千里,空走一遭。
今日经许念恩这一问,卯蚩才恍然发现其中或许大有问题——调虎离山。这个词还是当年闻若虚在汉州教习他兵法时讲过的,难道自己就成为一只被人调弄的愚蠢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