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德当时虽然应承下来,却稀里糊涂未曾多想这个关节,谁知后来步步高升,国公嘱托之事竟真地到来了。
那日在刘鹤群的府邸,徐永德本来心有抗拒,最后还是狠下心来站在了叔父的对立面,却只是为了报答国公当年在楚州的恩信。
自在朝堂,忠孝难全,徐永德做出这个艰难抉择之后,方知此言的深意。人在朝堂,进一步是明刀暗箭,可退一步也是深渊万仞。
常青苑里一个不起眼的堂屋里,对摆着两张一丈见方的席子,金木软玉,香烟袅袅。
刘不然和赵尔逸分卧其上,身边各自黏着几个衣不蔽体的妖艳女子,有的捶背,有的倒酒,屋里盈盈绕绕不知道多少种香气,醺醺然让人不禁发倦,只想睡个十年八载才解乏一般。
“赵世兄此番不必怨天尤人,一来徐守一隐退,父相便可全掌大局,兄长入相之事还会远了?二来徐永德虽是临阵倒戈,新投到这边来,能耐倒确实是有的,这点你也得服气,否则给你座鸟不拉屎的荒山,让你平地里建个陵园来试一试便知。”
刘不然眯缝着眼,伸出指头轻轻撩着身旁女子的头发,说得气定神闲。
他此前已被赵尔逸撺掇着去找了父亲一次,问为何无缘无故将徐永德提拔起来,父亲自然知道刘不然是谁派来的,只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不说话。
刘不然心里清楚,父亲身为朝堂首宰,自是有自己的布局,像赵尔逸这般小人物,可用,也可不用,绝不会为了照顾一个老亲信的儿子去影响大局。
“我以举荐之身入京为官,能有今日都是右相的提携,这个何时都不会忘。再者我一个后辈,与右相同堂议事又是多唐突的事儿。”
赵尔逸这话说得忿忿——此时新晋左相兼礼部尚书元恒今年只三十有二,反骑到自己头上的那位代工部尚书、将作大匠徐永德则还小元恒三岁。
照着他的话说来,这两人的辈分岂不更小?
赵尔逸觉得刘鹤群到底是想拉拢新人,竟没考虑过自己这个身边人。想到这,他伸手揽过一个正给自己揉肩的女人,便往她大腿狠狠掐过去,只听得一声惊叫,他才多少心满意足。
“赵世兄只管安心便是,工部只是你垫步的地方,等到父相重新整理好了六部,定会给你安排一个舒服地方。”
刘不然看着那女人的腿上已被赵尔逸掐出一大块铁青,不禁皱了皱眉,像是自己心爱的花草被折了枝叶一般。
他心中忿忿地想,赵尔逸好歹也在朝中做官,还是从一品的大员,居然还不满足,满腹牢骚。再想自己这个右相的独子,此刻不照样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我今年已过四旬,做官的心思也淡了,大不了回父亲那穷乡僻壤种地喂马,也落得个清静,还能尽尽孝。”赵尔逸推开身边的女子,站起身抻了个懒腰。
“赵世兄,我还是那句话,你此番不必焦虑,户部的何不可年岁大了,刑部、兵部那两个老家伙也快到日子了,到时候想去哪里还不是任你来挑。人这一辈子不能事事都顺,也不会事事不顺,过得洒脱一些,没准运气也就跟着来了。”刘不然依旧装得气定神闲。
刘不然说这些只不过是安抚赵尔逸的情绪罢了,其实他知道朝中的要紧职位都被父亲牢牢把在手里。照上次父亲的反应来看,即便是那几个位置空了出来,也未必就是赵尔逸的囊中之物。
父亲主管吏部多年,除了京畿之地的朝廷命官,九州之中更是有数不清的太守、府尹是门生故吏,无论哪个冒尖出来跻身朝堂,都不是意外之事。
刘不然了解自己的父亲,凡事都要有来有往,一手给出了职位,另一手就要收回银子。
按着这条判断,赵尔逸只不过是参军府老部下的儿子,挂着一层单薄的关系,所能给出的远不如那些人实惠。
赵尔逸看到刘不然的表情,也不表态,蓦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往外走。
“不然贤弟,这房中的花草该换换新了,时间长些的看着都腻烦,我前两日在朋友开的店里,恰巧寻觅着两棵西域的云雨草,你得空时遣人来车,从我宅里拉回来试试。”
“好咧!赵世兄破费了……”
“贤弟就这么点爱好,我别的供不起,这个还是应该上心的!”
“还是要多谢赵世兄……”
刘不然早已熟悉这个暗号指代的是什么,送走赵尔逸便转身搂着女人睡了过去。
赵尔逸从常青苑里出来,懒洋洋骑马往家走。
迎面一辆暗露华贵的马车驰骋而过,驾车的马夫技法极其精熟,眼看着车辕就要刮蹭到赵尔逸的左腿,只轻轻一抖缰绳,那马车就偏出三寸和他错了过去,一阵风向西赶去了。
那马车又行了快两里路,拐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了富乡侯府的后门。
马夫板着脸,利落跳下车来,探看四周无人,便掀开车厢帘布。里面快步走下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穿着简朴却透着帝王紫气,径直推开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宁丰已经早早等在那里,见人来了,便要下拜。
对方上前一把扶起,笑道:“丰哥,此处不是皇宫,又没有什么外人,不必拘礼,你我还是兄弟相称来得舒服。”
“本来约好八月十五相聚在醉仙居,此时尚有月余光景,圣上今日突然到此,可是有何要紧的事想吩咐?”宁丰把来人让进后堂,并无一个下人在旁。
这里的布局和富乡侯府的前堂一样简约,只摆一张五尺长的楠木案子,已设好两把椅子和一套品茶的器具,一只云陶烧锅坐在炉子上噗嗤嗤腾着热气。
“丰哥,朕这次来没要紧事儿,只是这几天心里高兴,想亲自告诉你——天陵的事儿成了!”来人说完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一杯茶,手轻轻晃着杯子,一脸春风得意。
宁丰听完这话,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中闪过一道黯然的光,随即也跟着坐了下来,对此并不言语。
宁丰对面坐着的这个青年就是大平当今的皇帝李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