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勇自己怕黑,急忙跟了过去,才想起路大刚才的问话,“难道你知道他们为何不高兴?”
“按镇长说的,当初熊罴军惨遭狄族歼灭,才获罪迁到了北镇,若是没有那场败绩,即便不说都能住进这堂皇的公府,我们这些军伍的后人起码会在北都过活吧。”
路大说完,叹了口气,当年父辈们随白继忠从北都出发往北镇去的时候,他已有四五岁,依稀记得当时大人脸上落魄的神情。
“怪不得!”肖勇恍然大悟,拍了下脑袋,“我想事情到底没有你灵光,一定就是这么回事儿。”
“同样是为了大平征战沙场,奈何有人富贵直上青云,有人落魄如同草芥。有时想想,这世道哪里大平,简直不平不公至极。”路大说罢这句,叹了口气再不吭声了。
两人垂头丧气地回到酒肆二楼,饭局早已散了,只剩下两个伙计在挨桌收拾碗碟。
把东边的第一间客房中,白继忠倚在窗边的坐凳上,手里轻轻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方妹啊方妹,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每年到这里来还是忍不住怀想跟你在这北都,在这酒肆的景象……”
大平立国的那年,天道军以乘风破浪之势占据了楚、汉、江北三州之地,直驱京畿,入主都城,庸、凉、青、徐四州也望风归附,兵势极盛,大统在即。
与此同时,狄人盘踞幽云二州已有多年。
白继忠所在的熊罴军奉命做了收复北疆失地的先锋,自中都出发,孤军北进一千余里,一直打到了北狄在幽州的腹地,发兵时的五千人马只余下不足两千。
狄人大盟的左盟主克格武带一千骑兵狙击不成,退入南京,死守不出。
自熊罴军北上发动突袭以来,狄人往来报信求援的飞骑尘土不绝,只是狄人大盟不知是何缘故,居然许久都未发兵援救,否则这旅孤军早就被翦灭了。
熊罴军扎营在城南,此时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南京城易守难攻,可即便放弃攻城,急速往南撤回,一者粮草将断,二者在那平原上无险可守,片刻之间就会被狄人重骑包了饺子。
熊罴军进退维谷,除非尽快攻下此城,补给军需,以此据守,以待时变,此外断然再无别的生路。
然而,狄人素来知道天道军在中原攻城略地之时,多用巧取之计,早早封闭城门,只是固守待援。
一天将夜,熊罴军中忽然传令,指挥使闻若虚要亲自带五百死士,过子时开拔,绕路强袭南京城北门。
按照军令,若死士得幸开了城门,余下一百人佯攻南门,其他大部人马分东西潜伏,待得拿下北门,分两路冲入城去。
若死士营失手,则余部不得前去救援,由指挥副使白继忠统领急速南撤,以寻一线生机。
军令一下,群情激昂狂躁,气氛悲壮异常,为了抢去攻北门的名额,各营的军士居然动手打了起来,甚至亮了兵器。
最后,白继忠以自己所率的南楚亲兵营为主,又在各营选了些有本领经验的老兵,点齐了五百人。
戌时一过,天边流霞似泪,荒原夜乌悲啼。
军中的伙事长老贾自作主张杀了两匹战马,又拿出从狄人那里缴来的十几坛奶酒,准备好好给这些死士壮行。
可刚一起灶开饭,白继忠便一身单薄的黑衣,急匆匆地从中军帐中走了过来。
“战令有变,所有死士整备,一刻以后出发,攻打北城门的死士营,现在开始改由我来带队。”
“可是白副使,将士们未进夕食,装甲马备也没好,一刻时间哪里来得及!?”
老贾听到此令惊愕极了,虽然他知道指挥使用兵向来变化颇多,但这一趟毕竟八成有去无回,他舍不得兄弟们饿着肚子上路。
军士们也你看我,我看你,都呆愣愣端着饭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顿饭暂且欠下不吃,若明天天亮还有得活,我用南京城里所有的肉食给你们把这顿饭补回来——可若没得活,与其填在死尸肚子里,还不如留给余下的弟兄们撤兵的路上吃。”白继忠一脸冷淡,一字一句。
“那装甲马备也得弄上一会儿啊!”老贾看看忽然转阴的天空,暗感不妙,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他们开拔,生怕此刻就是诀别。
“本就是奇袭,你们是怕狄人听不到盔甲兵器的声音,还是看不见走马的尘土?我就这身轻便单衣,只拿一把锥刀,你们若也可如此便跟去,若不行就从这死士营里滚出去!”白继忠说罢,将一把二尺三寸的锥刀提在手里,头也不回转身走了出去。
五百个死士见状,齐齐砸碎了饭钵,轻衣便甲,拎起锥刀跟了过去。
亥时刚过,天边绵延百里的滚滚黑云自北而来,弹指间笼住了整个南京城,又过了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雷电轰鸣,妖风肆虐,好像天地神鬼都一齐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死战而悲咽嗥叫。
城西有两骑狄人的探马,嘴里叽里咕噜地抱怨着鬼天气。
两人正要找棵大树避雨,忽然就着闪电的光亮,发现前面二三十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影闪了过去。
两人刚从肩上卸下铁弓,还没等抽出箭,一旁的杂草窠里就窜起一个蒙面的斥侯,飞身上马抢在一个狄人身后,一手勒住狄人的额头,一手亮出匕首一划,那狄人声都没吭就断气栽了下去。
另一个狄人见状刚要喊叫,被那斥侯甩出一把锥刀结结实实刺在了心窝上,登时也无声无息地坠了马。
这时又跑出来五六个人,七手八脚把两个狄人的皮氅拔了下来,其中两人迅速把皮氅披在身上,翻身上马,余下的人弯着腰散开,继续往前面赶路了。
南京西城门的望楼上,雨水不一会儿就淹了狼皮包裹的点将台。
一个狄人哨卫正咒骂着在用舀子往城墙下泼水,抬眼远远一看,两里外的几组探马还在顶着大雨巡逻,心想在这舀水也总好过在雨里浇着,于是停止了咒骂,更加卖力气地舀起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