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知道我这里有画像,倒也有趣得紧!看来你父亲倒是没少在家里做惹人厌的长舌妇。但你可知道,这世上凡是看了这幅画像的,除了我却没几个可活?”都护说罢阴恻恻笑了一下,想以此打住这个话题。
“既然我左右都活不过下月三五,总不能带着遗憾走吧?我总是猜想都护这般英雄人物居然金屋藏娇一般供着一幅画像,不舍得叫其他男子看觑也是情有可原,可我一个眼瞅着没命活的女子,自打进了这都护府也不能出去乱讲,即便看了也没甚要紧吧?”许念恩眉眼一舒,嘴角居然也跟着露出笑意。
都护双瞳黢黑,两道精光逡巡,尝试捕捉她面上每个细节,似乎在用心判别着什么。
画像中的那个女子,既是世人皆知的,同时又是无人知晓的。如若许念恩替她父亲探得了女子的身份,恐怕会让朝廷更加猜忌玄武都护府,甚至还会殃及那个女子。
“你一个大男人,做事总别小气,让我一个小女子笑话!”许念恩见都护面色迟疑,便又马上啧啧补了一句。
都护眉头紧锁,想了片刻,才站起身来,当着她的面拿出画卷。
三尺绢纸徐徐铺展开来,美人再度翩然现世,如昼在天,如月当空,让人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神女降临。
许念恩第一眼看到画中的少女时,虽然心里早有万千勾画,可还是禁不住愣在那里。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俏丽的女子,浑然如同一尊美玉。她暗暗感叹,如此绝丽佳人,被都护藏着掖着倒也不奇怪。
许念恩低下头,眼睛几乎贴在了画上,目光流转一番,最终定焦在那少女的左臂上,一条木桥的文身如此熟悉,让她看上一眼便觉得百般亲切。
“看出什么来了?”都护在一旁冷眼看着许念恩,却愈发觉得她确实是这些年来最像画中女子的一个,眉眼、身段虽不太一样,可却有一股奇妙的磁力将两个女子奁在一起,时而分离,时而重合。
“都护和画中姑娘都出自苗寨。”许念恩的视线从画像上脱离,转向了他头顶两侧的云纹上。
“长史府的小姐到底是有见识的。”都护轻轻啧了一声,发现这个少女年纪虽轻,但是观察敏锐,心思也极是细腻,如此看来,她能从冥鼍手里逃脱,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我的母亲也是黎人,自然认得都护这九寨之首的云纹天寨徽识。”许念恩依旧看着他头上的图案,淡淡说道。
“怪不得!”都护面色虽冷,可心绪已不再平静。
前朝亨顺四年,他只有十五岁,为了逃避族中叛乱者的追杀,一路向北出楚入汉,最后到了终南山,机缘巧合之下入了星图宫,跟随师傅青虺修习武功。
到了亨顺六年,他又以代玄武堂主的身份下山,与天道军合兵起事,数载征战,平定天下。
大平立国以来,他又多年镇边,辖制幽云。两纪轮转下来,如今的他满心沧桑,郁郁不乐,早已远离了那少年时的村寨,忘记了缥缈的炊烟。
他不曾想到,今日在北都竟会遇到一个苗寨的后人,还与画中之人如此神似,一时间不禁思潮翻转、感慨颇多。
“既是同族,我不留你,尽快回长史府吧。”过了半晌,都护的语气变得更加平和,在这北地的边都邂逅九寨族人,终究让他感到一丝温暖和释然,于是第二次朝门口挥了挥手。
“若是我想留下呢?”许念恩并不动身,立在那里朝着他灿然一笑。
时光流转,夏炎更盛,过了一月之后,又到了三五月圆之夜。
都护府那座八丈楼的顶层厅堂中,一个满面惊恐的妙龄女子正被都护用一只手掐住脖子提了起来,他的另一只手则捏着一颗乌黑的药丸,顺势往女子嘴里一塞一掼,女子凭空挣扎着蹬了十几下腿,便渐渐瘫软了下来。
都护放下女子,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然后拿起一枚柳叶般的小刀往她左臂上轻轻一划,血滴流下来时用一个紫金色的钵子接了个小满。
他小心翼翼地把钵子放在身后,从女子胸襟上扯下一条绸布,将她的伤口草草扎好,随后不耐烦地吆喝了一声。
门开了,两个兵士抬着席子低头进来,将那女子熟练地包裹起来,手脚利落地把人抬出了中厅。
“妙哉,妙哉,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想不到这些女子最终是如此下场,大叔你倒也算怜香惜玉,不害人命,只是如此一来却远不如坊间传说得精彩。”许念恩啧啧。
她一直盘坐在厅中央的那张榻席上,兴致勃勃地看着都护之前的全部动作,似乎是欣赏一个匠人在做最纯熟的活计。
见都护不搭理自己,许念恩又道,“只是这些女子却是家父辛辛苦苦寻来的,为此替你不知遭受了多少北都城里百姓的咒骂。”
都护依旧坐在那里,抬起头不屑地看了许念恩一眼,撇撇嘴仍未答话。他那一双瞳仁从细仄的眼窝中射出精光,很像是一条蛇在逡巡着猎物。
“若早知到了你这都护府,只是服一粒药,放一钵血这样简单,当初直接来了多好,真没必要听父亲的安排,颠簸个老远躲到江北的平江侯府里。”许念恩依旧显得兴致高昂,还不忘用话揶揄他。
“只是,我好奇你把这些女子都送去了哪里?”许念恩见对方根本不想说话,又开口追问。
“自然是想找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不能让有这长相的女子在世面上让人看到。”都护说完自觉语失,泄露了自己的怪癖,连忙装作不耐烦地吼道,“看也看了,你要么滚回长史府,要么回自己房里睡觉。”他转过头不再看她,朝门口挥了挥手,示意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