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四条人命,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很显然,凶手便是彘林中被老胡公用鸣镝所射杀的那两个鬼子。可不知怎的,村中却传出荒诞的流言蜚语,竟说这些哨兵乃是为方武所杀,简直岂有此理!
然而,这二人如今已葬身于彘林的陷坑之中,老胡公又希望自己对此三缄其口,很显然,真凶已死无对证。仅剩的线索,便是鬼子在那棵歪脖树下所埋的兽皮包裹。
只可惜,自己昨日太过疲累,竟一觉睡到天亮,直到清晨茹儿提醒,才记起这要紧之事。当赶到歪脖树下时,已然迟了一步,被二癞子抢先挖去。
一开始方兴还为此后悔不迭,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未必就是坏事。至少,他现在已经知道谁才是勾通赤狄鬼子的元凶——二癞子。
而他将要面对死人脸巫医,恰恰是二癞子死党。二癞子当年摔断了腿,正是巫医给他接骨,这些年卧病在床,亦是巫医给他医治,这神棍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底细,二人一定有所串通。
遗憾的是,如今方兴才是鱼肉,巫医则是刀俎,他自忖今日免不了吃些苦头。
闯入彘林,这可是赵家村民最难以饶恕的罪过。巫医占据着村中舆论高点,他是村民心中能通神鬼之意的灵媒,任凭自己如何巧舌能辩,只要巫医否决,就会被指谪为“邪灵呓语”!
巫医见院子内外如集市般嘈杂喧闹,只微微张口,嘟囔几句,便瞬间鸦雀无声。
好心计!方兴瞧个正着,心里暗自佩服,这巫医确是掌控人心之高手,他不吐一言,就能让百余人瞬间止语。面对棘手的对手,方兴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环顾四周,人群中依旧找不到父亲方武的身影,昨夜他就没从田野中回来,他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这时,他不经意间瞥见了茹儿,她身形娇小,正挤在围观村民中间,不得不踮着脚才看得到自己。抑制不住的泪水,从她娟秀脸庞上滑落。
“茹儿还是关心我的,除了父亲,只有她相信我没有中邪。”想起她几次在赵叔面前为自己辩解,方兴心头一暖,“她说我如今已变得勇敢,今日便要证明给她看,她没有看错我!”
自从被老彘王和鬼子追入彘林,方兴屡尝险象环生滋味,他已然看淡生死。后来又经过老胡公一番开导,他似乎突然找到前路曙光。
我到底在怕些什么?担心茹儿?害怕鬼子?似乎都不是。眼前这巫医显然更不是,如今我已不再懦弱,不再患得患失,正好与你一决高下!
他恶狠狠地盯着巫医,对方则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取出火把,点燃,上下胡乱挥舞一番,又插入装满黄土的陶盆里。
神棍一句一顿地念着开场白:“天帝庇佑,护我村庄。鬼神退却,离我村民。”
每念一遍,点燃一个火把,如是再三。
人群一片欢呼雀跃,村民们都已被洗脑,只要火把焰苗不灭,便意味着妖魔邪祟不会侵扰赵家村,也预示今日祓除仪式已得鬼神庇佑。
一切准备完毕,巫医便起身取过一盆“圣水”,准备开始祓除。
溪水带有异香,香料在当时可是稀罕之物,这又是死人脸费尽心机的一番杰作了。
他先后取过槐树、柳树和桃树的树枝,沾上“圣水”,披头盖脸往方兴身上泼去。所谓祓除,便是用圣水除去“中邪者”身上沾染的“邪气”。
接着,几个好事村民充当“助祭”,拿出铃铛和皮鼓,在方兴身边大声敲打起来。这些“助祭”皆是好闲之辈,借此机会,向附身巫医的“神灵”谄媚示好。
铃声鼓声大噪,搅得方兴心烦意乱,又苦于双手被缚,无法遮住耳朵,叫苦不迭。这是巫医在搅乱他的心神,但凡意志不坚者,非被逼得精神错乱不可。
紧接着,巫医突然大喊大叫,绕着方兴手舞足蹈,时不时发出令人魂飞魄散的怪叫。再往后,神棍的步频越来越快,脚步急促,在方兴身边不断扭动。
方兴认得这是“禹步”。
据传说当年大禹便是天下巫师的首领,他信奉“君权神授”,以天下万物侍奉神灵,以作祭祀之法。因此,祭祀中大禹的步法流传后世,“禹步”后来也被历代巫师效尤。
而当下,这为神棍正卖力表演着,他已经渐渐被神灵“附身”,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
方兴渺起双目,冷眼旁光欢呼着下拜村民们,以及他们愚昧目光里的谜之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