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虎妖破界而出,喜动颜色,颇有了几分腼腆之意:“仙子……是来寻在下的?”忽尔似想起什么一般,面色焦急沉郁,连连朝我打眼色:“此地却不是仙子玉趾能降之地,快快带着这小狐走罢。在下过得两日定然前来寻仙子说说话,替仙子解解闷儿。”
虎妖话音方罢,一团火球穿过结界,直直击向我的面门。慌乱之意我念个避字诀,闪过了这串火球的攻击,化出鸾鸟真身,抓着九狸振翅而飞。
有火球接二连三向着我飞了过来,空气之中带着草木烧焦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先时立定脚跟的林木已瞬间燃烧,脚下立时化成一片火海,苦无落脚之处。
鸾鸟此族是个非常懦弱无能的种族,仙界盛传鸾鸟仁厚,虽与凤凰旁枝连理,但族传法术却有限。但凡有鸾鸟降生,首要学的便是且歌且舞,我却与歌舞之上平常,又不曾得姨母亲传保命绝招,此时仓促应战,等那结界之内连着冲出九只火球,我再避无可避,终于被其中一只火球击中后背,五脏六腑刹时移位,背上灼痛非常,双翅失了力气,直直向着脚下火海跌了下去,紧抓着的九狸低低哀鸣,我心中刹那时涌上一个极其后悔的念头:假如,我当初不曾将九狸从青丘拐了出来,大约此时他过得还是十分畅意罢?又岂能随我命丧女床山?
凤凰浴火涅磐尚有重生之机,青鸾虽与凤凰同族,这结局却天差地别,自然是焚飞化火,尸骨焦黑,魂魄无存。
再掉入火海前的那一刹,我终于如愿昏了过去,免去了焚烧之苦。
茫无尽头的暗黑里,我不知是存在于一缕风还是一线光亮。
不,这世界虽昏暗,却潜藏无尽的暖意,似一段悠长的梦境,明明心中明白,前方并无暗礁风雨在等待,却无端的让人惴惴不安。我要花许多的时光来拼凑,才能明白自己从前曾是一只鸾鸟。
那时候且歌且舞,夜栖梧枝日饮露,从无忧烦。化作人身之后,烦恼接踵而至。那时候以为,未曾修成人形之前的时光便是一段深绵悠长的梦境,只得喜悦开怀,而无阴霾挂怀之事。
如今却不同。
起初我似乎只是混沌的一团,然后,六识渐明,但周围依旧漆黑一片。我不知自己是否有无躯壳,但我存在的这世界安宁广袤,无边无际。我曾试图找出这世界的边际,最终无果。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人语鼎沸,似寂寞深处燃起的一盏明灯,逃命一般的扑将了过去。
道路忽尔崎岖,我跌跌撞撞,全然不理,竟然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脚踏空,似跌进了凡尘世俗,街市之间百业兴旺,小贩争相竞价兜售,空气之中有尘埃穿过我,慢慢落地,我茫然回顾,六识虽明,却连自己的躯壳也寻不见,无影无形,诡异得足令我心揪紧。
却又茫然四顾:心在何处?
便是缕孤魂,亦瞧得见自己的体貌,我明明意识清晰,却不知自己存于何地。抬头之间日光正好,但冷暖于我却全然无觉。初时巨大的恐惧过去之后,我信步移动,意随心动,居然瞧见前面矗立着一座三层木楼,门前立着胖胖的掌柜,笑意弥然。有三位客人正立定在楼前,正抬头瞧了瞧招展酒旗。
我只瞧得见这三名客人的背影。
远远看着,这三名客人从背后瞧是两男一女。其中一男穿了件灰不啦几的袍子,似个穷困潦倒的中年汉子一般。另一名男子倒穿得光鲜非常,白色锦衣长衫,鸦发乌亮,光可鉴人,我倒替这头青丝生出了些许惋惜之情——可惜不是生在女儿身上。
我暗暗叹息,边细细打量那已经随着这两名男子往楼上而去的女子。她着了件青袍子,那袍子在日头底下还泛着五彩纹路,如果不曾细看,大概也瞧不出来。我猜想这女子父母应该有几分家底,否则怎么有钱穿这种青衣暗纹彩绣锦衫。
我先还想着,这般穿着的女子,定然是凡间养在深闺的女子,温婉秀丽,步移神定,岂知那女子直通通跟在那两名男子身后上了楼梯,竟然全无一点秀雅之姿,端得令人可惜。
也不知是何原因,我竟一心紧紧尾随这三人而行,这情形似曾相识,令我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来。
这三人落了座,我窥得了真面目,不由大吃一惊。
那中年潦倒的汉子明明便是滇池蛟王嘛。另一名白衣锦衫自然便是那条性格古怪反复无常的小白龙岳珂,青袍子的那女子,竟然就是区区在下我!
我甚少有机会这般近前细细打量自己,不由多瞧了两眼。
今日我的脸色有点苍白,唔,似吐过了虚脱一般,带着些虚弱之气。
再凝神想上一回,可不是吐过了?
若非今日机缘凑巧,我哪里还瞧得见今日的自己,在那漆黑世界,又哪里想得起来过去的一点一滴?
单是想起我是青鸾这件事,就不知花了我多少时光。
那一日在滇池,雪蛤精被杀,小白龙神气活现在云端舞动真身,滇池蛟王老泪纵横,痛心疾道指着那小白龙骂道:“不孝的死孩子,连叔叔收妖也敢横穴一脚!"
小白龙忽尔化出人形,踏着云头缓缓降落,一身雪白锦袍之上鲜血淋淋,我忽然转头去吐,腹内空空,几乎快将肚汁给吐了出来。
岳珂再无初见时那般温文体贴,颇有些嫌恶的皱了皱俊眉,冷冷吐出几个字:“去那边吐,很臭!”
曾经燃过的那一腔欢喜的小火描扑啦啦灭了个凉透!<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