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精被吓得瑟瑟发抖,忽然跪了下去,连连哀求:“大仙息怒!大仙息怒!”
离光一把抓住了我,拦道:“此地有虎妖?多大年岁?”
他的体温向来异于陆上走兽,凉得惊人。我将手从他手中抽开,见他似有些不高兴,定然是怕我欺瞒虎妖之事,忙解释道:“我初来那一日就遇见了一只虎妖,看修行大约有六七千年,只是至今不曾得道升仙,也不知是个甚么缘故。”
离光温润的眼珠渐渐沉静了下去,颇有些担忧道:“你这些日子都收到了些什么?”
“獐子……鹿……野猪。”再想想:“还收到过一只大雁……”
离光似凡间那只极喜欢学舌的鹦鹉一般重复道:“一只大雁?”
我见得他这般迫不及待,叫那兔子精道:“小妖,还不快去整治酒菜。将剩下的半只雁肉炙了来,让离光也尝尝。”又朝他一笑,恍然大悟道:“离光久居深海,鱼倒吃过不少,想是从未吃过天上的飞禽,今儿就让这兔子精做了来,你也尝个鲜。原是我不懂待客之道,请离光宽恕则可!”
兔子精抬起红红的眼睛,欲言又止,只跪在原地不挪窝。
离光哭笑不得,摆手教那傻呆呆的笨兔子下去,一边拉了我坐在院中石凳上,极艰难道:“青儿可知道,凡间求娶纳采用雁?”
“你是说……”我惊道:“那只大雁竟是有人向我求亲?”
离光牵强一笑,柔声道:“青儿也有人上门求亲了。”见他竟然为了我被一只虎妖求亲,这般难过,我顿时福至心灵。
——是了,往日我虽寄居丹穴山,乏人问津,就算一百年一千年嫁不出去,也不算什么,但若成亲,夫君定然是在仙界甄选。如今被贬下界,作个地仙,便被这虎妖欺上门来求亲。妖与仙身份品级差了不止一点两点,无怪乎他会为我担心。
我心中感动异常,又苦于言辞贫乏,说不出口。抬手将自己鬓角抿了抿,又将袍子上的土掸了掸,立起身来在院内团团转了两圈,只觉往日被丹朱流光溢彩的凤裙晃得格外黯淡的桃花路,今日竟然奇迹般的冒出了一星半点的光明,真是格外令人振奋。
回头朝着离光嫣然一笑,多日黯然心绪立时全无。得意道:“看来离了丹穴山也并非全无好处。丹穴山上凤凰独尊,我活了万把年都不曾有男人瞧得上眼,不过初初离开十日,便收到了一只大雁,真真算得上一桩喜事。”
离光初时被我回头一笑,许是头顶日头煌煌,有些灼热,那润玉般的面孔上竟然涌上了淡淡绯色,及止听到后面几句话,那绯色又褪了回去,变作了青白之色。
我体谅他从深海而来,不太适应女床山的气候,也是情有可原。将怀中帕子递了给他,善解人意道:“你离开东海的日子真不巧,按着凡间的说法,这几日正是秋老虎盛行,还是进屋避一避的好。”
“……老虎”
离光手一缩,似被秋老虎这三个字给唬住。见我只一径伸出手去,只得接过我手中的帕子,在额头之上虚虚一擦,也不进屋,迟疑道:“青儿莫非想应下与虎妖的这门亲事?”
我侧头想想,叹道:“那虎妖么,甚是魁梧。甚是魁梧。只是不知法力如何?”
小时候与丹穴山上小仙童们打架,很是羡慕他们各个比我强壮,吃了不少大亏。后来成年,虽然知道法术与个头有时候并不成正比,但遇见魁梧的人,总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毛病说大不大,一时半会恐改不了。
离光闻言,颇有些自卑的低头瞧了瞧自己如杨柳一般的腰肢,似乎为自己生得不甚魁梧而深感歉意。
我虽鲁钝,自然也明白事关他的自信,拍拍他的肩,由衷开解道:“你也知道我是飞禽,这眼光自然与走兽有些相近,怎么能跟深海里的鱼类欣赏异性的眼光一般模样呢?非我族类,不相干,不相干的。”
大概是不会安慰人,几句话就令他眼神黯淡,整个的委靡了下去。我素来有一个能令自己心胸舒畅的法子,此时不妨拿来一试。立时扯开了嗓子对着屋内的兔子精吼了一声:“兔妖,还不快将雁肉炙好了拿来?”
不过多时,那兔子精就哆哆嗦嗦端着雁肉出来。当此清风朗日,我二人在篱笆小院内用了些鲜嫩的雁肉。这兔子精胆子虽小,厨艺倒不差。
膳毕,离光的神情渐渐好转,又饮了碗兔精端上来的山泉水,期期艾艾道:“今日前来,除了探望青儿,另有一桩事。”
我虽微觉他今日大异于往常的温雅善言,但山中枯淡,亦兴致勃勃紧盯了他澄澈的眸子追问道:“离光指的是……”
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期期艾艾道:“岳珂……”
我闻言大怒,将手中粗瓷碗狠狠掼在石桌上,啪的一声那瓷碗碎成了四瓣,犹不解恨,鼓着腮,翻了脸冷冷道:“离光,你也知我从来不是个好性儿的。那个下流坯子,还提他作甚?”
离光立起身来,极是为难,晶瞳里莹满了伤感:“青儿,我们三人当日初识,游遍四海八荒,何等快活?——我也知道你被贬来此地受苦,心里定然有怨气……”
这个糊涂的家伙!我当初怒打岳珂,是为了维护谁来着?
怒极反笑,我指着柴扉冷冷道:“离光,你非要提那条淫龙,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涉!此地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请回吧,不必替他来当说客。”说着拂袖将桌上碎瓷片扫下桌去,大步过去,将柴门大开,作了个送客的姿势。
离光向来好脾性,我这般送客他竟也不恼,轻声道:“青儿,你不必生气,我以后在你面前不提他便罢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叹一口气,缓缓走了出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