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忠是王嘉胤手下都尉，农民军出身，最喜欢别人喊他“将军”。</p>
周围的人，自然是投其所好。</p>
“这是堂哥留的一个后手。过了大小理水，要想到达府谷县，有三条路最是便捷，一条是绕路榆林镇，一条是从米脂县过，还有一条，就是这碎金镇。千万条小路汇集，都绕不开这三个交叉口。榆林镇和米脂县是在朝廷的掌握中，咱们要想过去，麻烦可是不小。只有这碎金镇，凌家军到底也是杆子，即使咱们跟他起些龃龉，看着同受朝廷压迫的份上，也不会死命拦着咱们，那只会便宜了后面的刘应遇老狗。堂哥的意思，咱们这五千人，差不多就能拿下碎金镇；如果拿不下，堂哥出面借路，也还有个说法。”王国忠显然是得过王嘉胤的吩咐，道理讲得清清楚楚。</p>
“将军此言差矣！那凌家军能够覆灭阎王寨，成为米脂、葭州一带首屈一指的大股杆子队伍，翻手只见拿下碎金镇，围攻米脂县城，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他们可不是好对付的。只是咱们这五千人出马，不一定会打败仗，可能攻克碎金镇的机会实在是太小。而一旦攻而不克，首领大人出面，咱们的队伍自是可以过得了这碎金镇。不过，将军您在队伍里的地位可就不保了。自从高迎祥投奔之后，首领对将军您可是越来越不重视了。照这么发展下去，这队伍第二把交椅是谁的，可还说不准呢！”二秃子在旁边劝道。</p>
“哼！堂哥实在是糊涂的紧，好多大事，放着亲堂弟不问，竟然相信高迎祥这个外人。他也不想想，外人，终究是外人，在关键时刻，还能跟他齐了心吗？”王国忠冷哼一声，脸上都是不满的表情。</p>
“不过二秃子你也放心，凌家军装备确实精良，顶盔惯甲，手持纯精钢打造的长矛，这我是亲眼见过的。刚开始我还着实被他们吓了一跳。可回头一想，这么厉害的装备，他们凌家军又能有多少呢？我看顶多也就几百人，放在凌风身边撑门面。剩下的，也就跟咱们差不了多少了！”王国忠语气一转，又说道。</p>
“将军说的对，想那铁甲，即使刘应遇老狗的手下，也没有多少吧？凌家军小小一股杆子，我还不信真能个个穿甲，民间的讹传，自是当不得真的。”二秃子闻言道。</p>
“所以，我才千方百计求大哥让我带兵出来。只要能打败凌家军，他们的盔甲兵器还不是紧着咱们的弟兄装备。到时候，多了这几百铁甲兵，我王国忠还用怕谁？哈哈哈……”王国忠得意的笑着。</p>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传令的流匪上来报告道：</p>
“禀报将军，前面无定河上两座木桥全部被焚，弟兄们不能过河。”</p>
“两座桥都被烧了？”王国忠问道。</p>
“是，将军！前面弟兄们探得清楚，确实被烧了。”那个传令兵如实回答。</p>
“看来凌家军是早有准备的啊！”二秃子感慨道。</p>
“呵呵，不用怕！他们烧毁木桥，恰恰说明了他们对咱们的畏惧。否则的话，何必想这种损招来阻碍咱们过河。”王国忠轻松一笑。</p>
“那现在弟兄们怎么过河？难道还要趟水过去？”二秃子问道。</p>
“当然！咱们的弟兄是最能吃苦的。跟来的这些都是老弟兄，能趟过大小理水，自然就能趟过这无定河。而且我看这河水很浅，比起大小理水来可是远远不如。命令前面的弟兄，准备渡河。”王国忠毫不犹豫，马鞭一指。</p>
“将军，二秃子愿意带领本部人马为将军您打先锋，第一个涉水过河。”二秃子一抱拳，说道。</p>
“好！你就给弟兄们做个榜样！”王国忠大喜。手下有这一员悍将，的确是能省不少事儿。</p>
二秃子手下几百人，因为是王国忠的心腹，手下装备也算不错，最起码人人有厚实的棉袄。</p>
一听说要率先趟水过河，其中近百人二话不说，大喝一声脱了衣服，就向着冰凉刺骨河水中走去。</p>
这些人都是打开始就跟着二秃子的老弟兄，平时有了好处都是紧着他们，现在要吃苦了，需要为秃将军卖命了，自然没有二话好说。</p>
剩下的几百人稍一犹豫，但面前有榜样，以前也有先例，倒不是特别排斥，也都脱了棉衣，跳进河水之中。</p>
反正需要趟水的地方只有两丈远的样子，加快速度一下就冲过去了。</p>
二秃子脱光了身子，赤条条的大叫着直接跳进水中。身后近百兄弟也都有样学样，热乎乎的身子突然跳进河里，冰冷的河水刺激的大家嗷嗷直叫。</p>
就在这时，突变横生。</p>
河对岸突然冒出二百来人，也不说话，弯弓搭箭向着河水里就射。</p>
“嗖嗖嗖……”</p>
一阵箭雨，河中百来人有小半中箭。大家都是赤条条的裸着身子，毫无阻碍之下，箭镞入肉极深。</p>
“啊！啊！啊……”河水中一阵惨叫，二十多个人一下沉入水中，在下游几米远的地方又浮出来，漂在水面上不动了。明显是绝了气息。</p>
“不好！有埋伏！”</p>
“对岸有埋伏！咱们中计了！”</p>
河中众人立刻开始出现混乱，更有那还没有跳下水的，更是不管不顾的扭头就跑。</p>
“嗖嗖嗖……”又是一轮箭雨，这次是冲着岸上众人。</p>
“噗噗噗……”箭镞入肉的声音，伴随着惨呼声，刺激得众人跑得更快了。</p>
二秃子运气比较好，由于凌家军的弓箭手们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虽然有几个人看出他就是带头的，可瞄准的弓箭射过去，竟然无一射中。</p>
可数支箭羽擦肩而过，还是把他下了个半死。</p>
这时节也不敢乱成英雄，一个猛子扎下去，沉入河底向着下游浮去。</p>
冰冷的河水一下把他淹没，只感到浑身像针扎一样疼。由于猛子扎的太快，更是一不小心呛了一口水，十分难受。</p>
二秃子不敢有一点大意，潜在水中使劲儿向前游去。</p>
凌家军弓箭手们却是不肯放过他，十几个战士同时以他为目标，冲着水文波动的地方就是一阵乱射。</p>
数丈的距离，对于有效杀伤距离数十丈的弓箭来说简直是太近了。</p>
箭支直接刺进水中，有一支凑巧射中二秃子的大腿。光秃秃的大腿上连片破布也没有，一无遮拦，箭镞一下直接刺进骨头之中。</p>
疼得二秃子一个咧嘴，几大口冷冰冰的河水灌了进去。</p>
“咕嘟嘟！”二秃子再也忍不住一下浮出水面。</p>
还好这时王国忠的弓箭手和火铳手们及时赶到。</p>
“嗖嗖嗖……”弓箭手率先发难，一阵箭雨压向对面的凌家军战士。</p>
而战士们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一排大盾牌树起，将大部分箭雨遮住。竟是几乎没什么伤亡。</p>
“砰砰砰……”火铳手们也开始发射了。</p>
火药燃烧，一阵黑色烟雾升腾，可是刚响了几声，就听“咚！”“咚！”两声特别的声音。</p>
紧接着火铳手们一阵混乱，却是有人操作失误，有两杆火铳爆炸了。</p>
那两个倒霉的火铳手被炸得满脸鲜血，倒在地上捂着惨呼，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看是不活了。</p>
有了这两个活生生的榜样，吓得其他人打死也不敢再射击了。</p>
流匪们的这些火铳缴获自朝廷。由于在制造的时候缺乏监管，并且胡乱克扣工匠们的薪水等原因，导致火铳质量本就低劣，炸膛那是常有的事情。</p>
可像这样一轮齐射就有两杆火铳爆炸，比例不得不说是有些高的。这不光是火铳质量低劣的问题，更主要是操作火铳的大部分是流匪新手，没有经过多少训练。临战之际情势紧张，自然就操作失误。</p>
如果换做是官兵的话，这种情况就会好些。</p>
准备充分的凌家军战士挡住王国忠手下两轮攻击，看到对岸的人越聚越多，就不再恋战，转身消失在山野丘陵之中。</p>
那边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二秃子救了上来。</p>
刚刚还彪悍无比的汉子，现在已经脸色铁青，不停地咳嗽着，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p>
王国忠见状心中那个恨啊！</p>
“将军，对面有埋伏，兄弟们都不肯过河了！”一个小头领上来报告道。</p>
“废物！简直就是废物！没看到敌人都被赶跑了吗？他们不可能料到咱们这在这儿渡河，能有这二百来人埋伏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他们越怕咱们过河，咱们越要赶紧过去！传我的命令，弓箭手和火铳手们压阵，让我的老弟兄们打头阵，现在立刻过河。过河之后生火造饭，让大家好吃好喝。所有人抓紧时间过河，现在凌家军已经得到消息，他们的大军肯定很快就到，现在再不过河，一会儿可就麻烦了！”王国忠咆哮道。</p>
“是，将军！”那个小头目哪敢再多嘴，赶紧下去传令。</p>
不得不说，王国忠手下的那些老弟兄们还是相当彪悍的。接到命令，竟是没什么犹豫，纷纷脱衣下河。</p>
在弓箭手和火铳手的掩护下，果然再没有遇到什么麻烦。</p>
打头的二百来人很容易就渡过了河，高兴地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开始在河对岸生火造饭。</p>
眼看着对岸有自己的人站稳脚跟，剩下的也不再犹豫。</p>
担心得到消息的凌家军过来伏击，“兵渡其半而击之”，王国忠命令所有部队全部押上。</p>
黑压压的人群遍布，里许长的河道上到处是人。</p>
就在这时，只听上有一声爆响。</p>
“轰——”</p>
整个地面都被震的一阵颤抖。</p>
“嗡——”紧接着是一阵响声，似乎千军万马奔腾一般。</p>
“咦？怎么回事儿？”</p>
“不知道！”</p>
“难道是敌人的骑兵？”</p>
“这么大的动静，那得是多少骑兵啊！不可能！”</p>
“我看似乎是地动。”</p>
河里和刚上岸的流匪们都纷纷议论着。</p>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呼着指着上有喊道：</p>
“快看，那是什么？”</p>
所有人抬头，只见一条白线沿着河道快速推进过来，转眼之间已经能够看得清清楚楚。</p>
“妈呀！是大水！”</p>
“是洪水啊！”</p>
“妈呀！救命啊！”</p>
“快跑吧！”</p>
流匪们惊呼着，纷纷四散逃命。有的往南岸上爬，有的往北岸上爬，有的惊慌失措之下失去理智，下意识的想要远离洪水，竟然向着喝水的呃下游游去。</p>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p>
滚滚洪水打起近两米高的浪头，奔腾咆哮着冲下来。河道里的人，和岸上没逃远的人一下全被卷起，顺着洪流冲了下去。</p>
这伙流匪中，十有八九都是旱鸭子。大水以来，根本就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就被浪头淹没。</p>
也有在岸上的，一个小浪卷过来，就被吞噬进了河水之中。</p>
“啊——救命——”</p>
“我不会游泳啊！”</p>
无数人头在水中挣扎着，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这时候怎么可能有人来救他们？</p>
有那聪明的，一下看到水中飘过一块木头，就死命的搂住了不放。</p>
可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一看见有救命稻草，任何人都不肯放弃，都是伸胳膊上前抓住不放。</p>
人越来越多，木头的浮力禁不住，竟然开始往下沉。</p>
“快放手！你再抓，咱们都得被拉下去！”最先抓住木头的人急了。</p>
看到喝止无效，那人一发狠，拿着手中的刀就砍了下去。</p>
什么同伴，什么战友，这时候都不及自家的性命重要。</p>
当发现洪水的时候，王国忠还没来得及下水，正跟二秃子驻足附近的一个小山头上督促整个队伍的撤退。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弟兄们被洪水卷走，脸色早就变得惨白，嘴里不住的呢喃着：</p>
“完了！这下全完了！五千弟兄啊！怎么会这样？该死的凌家军，不敢正大光明的打仗，竟然靠这种卑劣的手段偷袭我们！”</p>
“咳咳……将军，快下令收束队伍撤退吧！咱们已经中了凌家军的诡计，敌人的大军转眼之间就会过来。以弟兄们现在的状态，咳咳……根本就没有抵抗之力啊！先撤回去找队伍，首领会为咱们，咳咳……报仇的！”二秃子似乎是在水中呛伤了肺，说一句话，就要咳上几声。</p>
“回去？还没交战就中计惨败！五千大军，我能带回去几个？回去我也是死路一条，干脆在这儿跟凌家军拼了！杀死一个算一个！奶奶的！”王国忠几乎快被气疯了。</p>
“咳咳……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性命，咳咳……终有翻身之日啊！首领是将军您的堂兄，处罚的时候总会留几分情面的。咳咳……”二秃子劝说道。</p>
王国忠脸色铁青，看着在洪水中挣扎的弟兄们，肺子都快被气炸了。</p>
半天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切齿道：</p>
“凌家军，我记住你们了！凌风，咱们以后不共戴天！老子终有一日要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下令——收聚弟兄们，撤退吧！”</p>
王国忠一声令下，跟在他旁边的几个掌旗纷纷出动，开始收拢乱兵。</p>
农民军官职：都尉、掌旗、部总、哨总，以及什长和伍长。王国忠现在是都尉，只在首领王嘉胤一人之下；而同为都尉的，在队伍中还有好几人。</p>
只是身为王嘉胤的堂弟，王国忠一向位高权重，把自己当成了队伍中的九千岁，除了王嘉胤以外谁都不鸟。他手下几个掌旗，都是自己提拔上来的，战斗力不敢说，可忠诚方面绝对没有问题，在关键时刻倒也能顶得上用。</p>
可这些人刚刚下去，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旁边的乱山丘陵之中两声炮响。</p>
“杀——”</p>
喊杀声震耳欲聋，不知道多少军队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一个个身上缠着枯草，头上戴着枯草做成的帽子，双手端着长近丈二的精钢长矛，如下山猛虎一般直扑而来。</p>
这么强大的攻势，不要说流匪们刚被洪水冲得七零八碎了，即使严阵以待，也不一定能挡得住。</p>
“快！虎蹲炮，先轰他娘的！”关键时刻，王国忠倒是没有晕头。</p>
作为队伍最大的利器，虎蹲炮一直跟在王国忠的老兵营旁边。这时候立刻被拉了出来。</p>
负责掌握虎蹲炮射击的，是俘虏后投靠过来的两个官兵。</p>
这时候赶紧将几颗大铁钉钉在地上，把百许斤重的虎蹲炮从大车上抬下来，固定好了。</p>
把炮口调校好，拿出适量的火药装进去，用铁条捅实在了，然后放入近二百颗小石子，上面用一个四五斤重的大铅弹压实了。</p>
点燃火药捻，“轰轰……”</p>
四声连响，大铅球夹杂着小石子，组成一张炮弹的雨幕，首当其冲的凌家军战士猝不及防，立刻滚倒一地。</p>
这虎蹲炮可不同于一般的火铳，威力极大！即使凌家军的铁甲，也是挡之不住。凡是中弹的，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