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达海显然是被我的这番话给气到了,脸色铁青,甚至都没有再争辩,只是猛得站立起来,死死地盯着我看,两只拳头紧紧地握着,似乎随时要挥拳打我一般。也许是我刚才的声音太大,吵着了克善,他睡眼惺忪地从我身上爬了起来,不解地问道:“姐,怎么了?”接着又看了看努达海,更加困惑地问道,“努达海怎么站起来了,到皇宫了吗?”
努达海见克善醒了,脸上的怒气明显消退了很多,慢慢地坐了下去,扭过头看别的地方,没有接克善的话。我则抱着克善,安慰他道:“快到了吧,你也该醒醒了,记得我昨儿个跟你说的话吗?见了太后之后,不要乱说话,要守规矩,知道吗?”“嗯。”克善听话了点了点头,就调皮地去掀马车上的窗帘子,一面往外面看,一面叫道,
“啊,姐,到了到了,皇宫到了呢。你快看,真大真漂亮啊。”我将克善拉回来,强迫他坐好,板起一张脸教训道:“刚同你说过,怎么就忘了,这么得意忘形,是不是还想在太后面前乱来啊?”克善嘟起了嘴,乖乖地坐好,不再乱玩。马车继续往前走着,不多时,就如克善所说的那样,停在了皇宫门口。我们并没有下车,只是透过帘子,看到随行的车夫将奉召进的腰牌,递到了守卫的手上。那守卫接过来看了几下,就摆摆手,放我们进去了。马车又往里走了片刻,再次停了下来。这一次,有个宫女模样的中年妇人,上来挑起帘子,柔声道:“请格格世子和将军下车。”我领着克善下了马车,就被另外两个宫女引了过去,坐进了一顶轿子里,只听身边的人低喝一声“起”,轿子就被抬了起来,稳稳地往前走着。我进轿之前,并没有回头看,只是猜想,努达海必定也是如此,另有一顶轿子在那里等着他。克善好像有点紧张,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手心发凉,还隐隐地出起了冷汗。其实,我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毕竟从来没有见过太后,而且这并不是在现代,去见公司老总这么简单。老总再厉害,再凶悍,大不了就是不干了,可是在这样的年代,要是得罪的太后,只怕就不是饭碗不保,而是人头不保了。所以我的心,也就随着那悠悠起伏的轿子,上下波动的,时喜时悲,但多数时候,我都沉浸在莫名的紧张里,握着克善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克善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异常,抬起头看着我。我没有办法,也不能对他多说什么,只能搂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不知是在缓解他的紧张,还是我的紧张。在这样的不安中,轿子终于停在了乾清宫门口。我和克善下了轿,跟着管事嬷嬷走进殿内,候在一边,等待宣见。我本以为,此次进只是见太后而已,但现在竟是进了乾清宫,那只怕连皇上,也要见上一面了。这让我原本就不安的心,更添了几分愁绪,甚至努达海什么时候站到了一旁,我都没有查觉。不多时,就有人来传旨,宣我们几个进去。我来不及细细欣赏皇宫的景致,拉着克善的手,亦步亦趋地进了内殿,连皇帝的脸也没看清楚,就直接跪了下去,口中高呼万岁,行礼磕头。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一丝疲倦,与我想像中的铿锵有力大不相同,少了几分威严,更多了几分柔和。我们几人谢过恩,一同站了起来,又被赐了坐,分别坐到了一旁。从进来之后,我就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乱看,深怕让人看出我的紧张。“新月和克善,这几个月来,在努达海的府上,还习惯吗?”这皇帝说话,还不是普通的随和,听上去,就像一位老友在话家长。我听得他问话,紧张的站了起来,恭敬地回答是:“回皇上,新月和克善谢过皇上的恩典,我们在将军府,一切安好。”我这一番话,说得不中不洋,文不文白不白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露出破绽,只求皇帝不是那种好计较的人,不要追究才好。“呵呵,你们过得如意,朕也就放心了。”皇帝居然笑了起来,这倒惹得我有些好奇了,趁着退回座位时,偷偷地抬起头,想看看这皇帝长什么样子。这位历史上记载的英年早逝的皇帝,长得与我想像中有些差别。脸上没有严肃之气,斯文得像一个读书人,而不像一个帝皇。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真诚,没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也不知是他天性良善,还是我眼力不好,不会识人,硬把人家看成了个温和之人。接下来,无非也就是说些闲话,提起新月那为国捐驱的端亲王爷,君臣都忍不住唏嘘一番,再对努达海奉旨抚孤的事情夸奖一番。我听着听着,未免又动起了坏脑筋,想像着要是这皇帝知道努达海抚孤抚到最后,竟然把孤抚成了自己的女人,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大肆夸赞。如此这般聊了一会儿,皇帝就让人带着我与克善去见太后,而努达海则被留在了乾清宫内,与皇上商讨其他国家大事。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我觉得轻松了许多。只要身边没有努达海的存在,其他的事情,似乎都变得容易应付了起来。我牵着克善的手,进到太后所住的慈宁宫,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中年的嬷嬷站在门口,面容虽然祥和,但却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气质,既庄重又严肃。那个领头的嬷嬷一见到她,便上前行礼道:“苏麻姑姑,新月格格和克善世子来给太后请安。”原来她就是苏麻喇姑,随着太后一同嫁进皇太极的后宫,从侍候小姐到后来的庄妃,再到现在的太后,一直陪伴左右,难怪她会显得与别人如此之不同。这种气定神闲的气质,是长年岁月磨练的结果,硬装是装不出来的。苏麻喇姑点了点头,便上前带路,将我与克善引至了正殿门口,遂向内禀道:“启禀太后,新月格格,克善世子到。”“传。”里面只传出这么一个字,便已有人前来开门,苏麻喇姑走在前头,带着我们进了正殿。
接下来的事情,与在乾清宫并无二致,下跪磕头,口呼“千岁”,然后便让免礼请身。只是太后比之皇上,又多了几分亲厚,并未让人赐座,而是直接将我与克善,招至了她的面前,让我们挨着她坐下。我本不太敢坐,只是见到太后满面笑容,亲热地拉着我的手,硬是将我拉着坐了下,也就不再推辞,屁股微微地靠在了椅子上,仍然不敢忘形。这太后看上去,保养地极好,虽已是快近四十的人,看上去却像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若在放在现代,便是成熟与优雅最好的代名词。她仔细地端详了我几眼,满意地笑道:“嗯,比上一回进宫的时候,胖了一些,脸色也红润了许多。看来努达海一家待你与克善不错,这样,哀家也就放心了。”“谢太后关心,新月与克善,一切都好。”我低眉顺眼地说着。“见到你们姐弟二人脸上有了笑容,哀家真是觉得高兴。其实哀家原本,是想留你们在宫里住着,可是时时见着你们,陪在身旁,也是一种天伦之乐。只是又怕皇宫里规矩多,拘束了你们,这才为你们努达海一家,让你们也过一过平常的家族生活。”“太后的大恩大德,新月不敢忘。”我站起来,行了一礼,诚恳地说道。
“好了,你就不要这么拘束了。”太后又将我拉着坐下,笑道,“这会子没有外人,你就全当是在自个儿家里就好,不要动不动就行礼,我们娘两儿,好好地说说话吧。”“是,太后。”我还是不敢太过放肆,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也只是说说罢了,哪怕是太后真正的亲生女儿,也不可能如寻常人家一般,随意撒娇,更何况,我只是一个义女。与太后的情分本来就薄,算上上一次新月进宫到现在,也不过就见过两次面,名义上虽是母女,实际上,还是要以主仆来分。若是自以为是,乱了规矩,只怕会惹太后不高兴。克善却只是个孩子,心里与我想的也必不同,虽然还是在那里规矩地坐着,却慢慢地有些走神。太后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活泼与好动,反倒像是个机器似的。
太后大约也看出了克善的心思,体贴地吩咐道:“带克善世子下去用点茶点,好生侍候着。”
一声吩咐下去,自然就有那宫女上前来,领着克善谢恩离去。克善一走,我倒也安下了心来,不用再记挂着他,怕他在太后面前说错话。这一下子,我终于可以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位年轻的太后身上,好好地与她“闲话家长”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