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准备一个全永嘉最精致的摇篮,最好到王木匠家去订做,他雕工是最好的。”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微笑着应好。待我说完,他揪着我的鼻子道:“还有,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才能替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出来。”
我当然不依,窈娘窈娘,如果变得肥娘肥娘,那可太惨不忍睹。于是他便用手来呵痒,我们从榻上嘻嘻哈哈滚到了床上。
当日我想要的,今日他都送到了面前。
却不再是送给他的妻子沈窈娘,而是作为政治联盟的工具,送给合作伙伴,鸡公山故寨主的遗孀沈青瑶。
这夜风有些大,狐狸却依然前来敲门,带我去山顶赏月吹笛。
笛音缠缠绵绵,如同丝线,将我的心密密麻麻地缠住,正当我惆怅得不能再惆怅、伤感得不能再伤感时,他却猛地吹出一个尖锐至极的高音,如同利剪,啪地一声合拢,将所有丝线毅然剪断。
狐狸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向他干笑了一声:“六叔吹得真好。”
狐狸忍俊不禁,将手中竹笛举起来,笑道:“笛膜破了。”
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后来无力支撑,依着松树缓缓坐落在地。山风吹过,撩起我的长发,我极力收拢着乱发,忽觉肩头一暖,抬起头,狐狸正将他的长袍罩在我身上,弯着腰,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移开了目光,狐狸在我身边坐下,并不说话。
隔了许久,我才艰难开口:“他们——都说,我——是一个□。”
狐狸从鼻中轻哼一声,道:“他们也都说,鸡公寨的军师杜凤,最喜欢将人骨头熬汤来喝。”
我本满心怅然,且蕴酿了一肚子的悲伤之语,却被他这句话逗得烟消云散,苦笑道:“我看六叔不是最喜欢喝人骨汤,而是最喜欢喝黄蟮汤。”
狐狸嘻嘻一笑,道:“大嫂,你猜,这话是怎么传开的?”
“六叔快说。”
狐狸未说先笑,笑得双肩直抖,看我急了,才悠悠道:“那是我刚到鸡公寨不久,山下经过一帮子乱兵,眼见他们有意打上山来抢占地盘,由于那时山寨人手不足,我便和大哥想着如何生个法子吓走他们。
“他们也不急着打,暗地在山下扎营,派了些人上山来打探情况。于是我和大哥带了一些弟兄坐在他们必然会经过的树林子里,支了几口大锅子煮肉。
“待将肉煮得很香时,那几个探子恰好到了林边。我们不动声色,开心地吃肉喝汤,大哥将猪脆骨咬得咯吧响,吃完了一抹嘴,大声道:这人骨头固然味道不错,可惜今天没有醋,不然蘸了醋,风味更佳。
“弟兄们纷纷附和,我就在一旁喝着热滚滚的汤,咂巴着舌头道:大哥此话差矣,我看这人骨头,还是象我这般熬汤来喝,再美味不过。”
狐狸说到这里,我笑得直打跌,身子一歪,竟倒在了他肩头。
他身子一僵,我也身子一僵,然后,二人都象被火烫着了一般,同时猛然坐直。我偷偷斜眼看了他一眼,他却已低下头,弄着被吹破的笛膜。
我轻声唤道:“六叔。”
“嗯。”
“你、相信我不是个□?”
狐狸并不抬头,许久,才轻声道:“你不是。”
我眼前一片模糊。狐狸再冷冷一笑,道:“依我看,很多人心里都清楚你不是个□,只不过他们需要将你说成□而已。”
我眼睛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被“捉奸”后,我忍了数日,还将那个可以拿来保命的秘密守了又守,为的就是想见到江文略一面,想亲口对他说:我不是□。然后再听他对我说一句:我相信你。
直到我被绑上柴堆,他终于来了。
可他说出来的,是世间最冰冷的两个字:烧吧。
今夜,坐在我身边的不再是江文略,只是一个以往素昧平生、现在还派人暗中监视着我、软禁我的山贼头子,他却可以对我轻轻地说一声:你不是□。
我望向狐狸,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缓缓道:“可这孩子,终究是江——”
“不。”狐狸猛然打断了我的话,急速道:“这孩子姓卫,他娘是沈青瑶,他爹是赫赫有名的鸡公寨大寨主卫老柴。”
我连连点头,狐狸一口气说了下去:“他七叔是狄华,他五叔是徐朗,四叔是蒋和,三叔叫窦山,二叔叫铁牛——”
我愣了愣,讶道:“二叔大名真的是叫铁牛吗?”
狐狸一笑,道:“正是。”
想起二寨主那如铁牛般的身形,我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依着松树,问道:“那他六叔呢?叫什么名字?”
狐狸却用匕首削了段竹子,将竹膜揭下来做了笛膜,站起来,低头向我微笑:“大嫂,你想听什么曲子?”
我想了想,道:“上次那首你改过的春莺儿就很好。”
笛音悠扬,随着夜风轻轻回荡在山顶。我倚着松树,抱着双膝,听着这笛音,心慢慢沉静下去,眼睛也渐渐饧涩得抬不起来。
我似进入了一场幽远的梦里。在梦中,有人将我轻轻抱起,放在一条小舟上,小舟在水面微微摇晃,这摇晃的波律是如此轻柔,轻柔得我再也不愿意睁开双眼,只愿永远在这个梦中停留。
小舟似是轻轻靠了岸,有人将我抱起,放在床上。
他在轻轻地替我盖上薄被,又将我额头的乱发轻轻地理顺。
我依稀听见他在极轻微地叹气。
“他的六叔,是——”
是什么?我竭力想听清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可我实在太困,迷迷糊糊中,觉得他似乎说了什么,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又沉入无边无际的梦中——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