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果作了件比较得意的事情,内心中都隐隐渴望人家称赞一下他的得意之处。你我如是,大师亦如是。樊抗夫是老王就读于东文学社时的同学。他这番好话刚刚好说到了点子上,老王照单全收也在情理之中。
这几首词中,说到新颖,非《浣溪沙》(天末同云)莫属。且先观之。
浣溪沙王国维
天末同云暗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廖落尔安归?
陌上金丸看落羽,闺中素手试调醯。今朝欢宴胜平时。
上阙中孤雁悲戚难飞,直让人心生哀怜。天阔水远,云黯风急,这茫茫天地间何处是它的归处呢?读上阙,只觉人生寂寥,意兴萧索,悲从中来。下阙笔锋蓦然一转,忽写孤雁已成落羽,烹雁入席,欢宴更胜平时。下阙节奏忽然变得明朗轻快,情绪也似乎变得高昂。然而,这正是以极乐写极悲,以极乐极欢畅之景致反衬极苦极悲凉的心境。人笑我哭,本已悲鸣无人理会,更加被人所猎,只当作增其乐、畅其怀的区区盘中之物,这难道就是不可逃脱的宿命的结局,难道人生就理当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么?此词当真有直问命运之意。而词中流露出来的人生命运的沧桑变化,让人感叹。老王此词,力争第一义当真不假,上下阙风格迥异,尤其下阙转变极大,忽而有悲转欢,用极欢畅之景将极悲怆之意更推进一步,这种写法可说是前无古人了。
《蝶恋花》(昨夜梦中)这首词是老王列举的几首里面写得最好的一首。
蝶恋花王国维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
陌上轻雷听隐辚。梦里难从,觉后那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
这首词是一首悼亡词,而不是很多人所说的偶遇词。把它当作少男少女偶遇词的话,第一句就说不通。如果是偶遇的话,梦中多少恨点明时间是昨夜,昨天人都还未曾见,又何恨之有?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这句就更加明显了。如果不是长期在一起相知相爱的话,是不会去怜人瘦损的。偶然相遇的人初次见面,如何知道人家比以前瘦了呢?而且也只有长期一起生活,才会有那种在相别甚久时对对方关心和疼惜的特殊感受。
悼亡词中最负盛名的当属苏轼的《江城子》和贺铸的《鹧鸪天》,这两首可称悼亡词中的双璧。老王这首词不比前人,但也堪称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