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昏暗的嘎斯灯,孟思远阅读着文件,连看几次之后,脸色也变的沉重“王叔鲁胆子也太大了!这是公开的卖国,按照这几份文件的内容,我们将损失数以千万计的白银。每一两银子,都是共合财富,是百姓膏腴,怎么能白白送给洋人?你这些东西,给没给陈次长看过?”
“陈次长……因为天气原因,她和戴经理一起到山东去度假了,我不大敢去山东。您也知道,段总里与赵冠帅,都是北洋一脉,这次的金佛郎事件,又是为解决各省军饷拖欠,采取的饮鸩止渴手段。我担心,如果到山东揭露此事,最后整个事件会不了了之,我拼着性命偷出来的资料,也从此石沉大海。我在整个正府里,只相信孟总长的为人和操守,也相信您会主持正义。如果连您都畏惧于段总里的权势,整个天下,就再没有人,肯出来主持公道!”
这几份文件,都来自中卡实业银行与卡佩方面的交涉。这家银行本来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靠着共合正府拨款救助,以输血的方式勉强维持。两年时间里,其代办了几份公债,又始终替段芝泉筹措发给各省的军饷,但是始终没有什么特别赚钱的项目。
以孟思远的角度看来,这个银行早就该倒闭了,其非但没有吃倒帐,反倒是越做越大,王叔鲁本人也极讲排场,这便有些奇怪。直看到这些文件,才可以看出,这家银行到底是怎么维持的。
自拳乱之后,与各国约定的赔偿款中,卡佩、尼德兰等国,都采用佛郎结算。随后佛郎升值,银价价低,金国付出的关银,比之条约签定时要多付上千万两,这也是无法之事。
不过赔款前后付了不足十年,泰西就大打出手。佛郎严重贬值,虽然不像普鲁士那么夸张,赵冠侯用几袋面粉就能偿清山东旧债,但是如果依旧坚持原数,共合正府也可以少付下数千万两白银。
卡佩方面扣留了其所控制的盐税关余,以此为要挟,向共合正府交涉,结算方式,由佛郎变为金佛郎。即将条约订立时,赔款总数换算成黄金,再按照黄金逐年支付外债。
佛郎虽然一路走低,但是黄金反倒涨了价,按照这个规定,则共合正府里外需要多支付近四千万两白银,才能偿清赔款。
段芝泉当然知道,答应这个条件,会引来国内舆论的批评。但是,不答应这个条件,数以千万计的款扣在卡佩人手里,又拿不回来。各地催要兵饷的电报,堆满了陆军部,一干军人天天围在陆军部外,等着给自己的部队要军饷。
安福俱乐部也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才能维持正常运转。能够收买大批议员为己所用,专一与冯玉璋为难,背后靠的正是真金白银。这些问题,又是舆论所不能解决。
王叔鲁承担的工作,就是替段芝泉与卡佩人疏通,同时与其合作的,则是财政部长李赞侯。鲁平山在里面也是具体办事人员,前后秘密从卡佩人手里,搞到了超过两千万的关余款。
正是有了这笔钱,正府才能给各省发去基本的军饷维持,也能让督军们,对于陆军部的意见不至于太大。至于代价,则是卡佩人提出,以金佛郎结算的要求,最终得到通过。
按照文件显示,段芝泉在这事上玩了个太极手法。并没直接答应金佛郎提案,而是各退一步,以扬基元作为等价物,先将佛郎折算为当时的扬基绿背,以此为标准,计算赔款金额。
可此时扬基因为在泰西战争中,享受了大笔战争红利,导致本国货币大幅度升值,与金价基本无二,这种方案跟金佛郎并无太大区别。中国在卡佩和会上刚刚争取到的好处,转眼之间,就又要输出去。
鲁平山又道:“这份协议,我不知道小扇子用了什么手段,已经确定可以在总统那里得到通过。据说连大印都已经盖好了,甚至不经过国会,就向卡佩递交。这件事,他们既瞒住了国民,又瞒住了国会,是跟所有人,使了个花枪!除了这件事,还有,就是扶桑的借款!”
他指向了那个笔记本“王叔鲁与扶桑人的交涉,我全程在场。他们约定,以东陵的随葬品,为第一批抵押物,只要正府答应扶桑人提出的条件,就能获得大笔援助。这笔贷款,是由扶桑要人西园寺公望牵头,向几大财阀共同筹措,数字很大。”
“那条件呢?”
鲁平山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条件,就是当初袁容庵都不肯答应的二十一条!袁容庵为了称帝,尚不敢答应这等桑权辱国条约。段芝泉号称再造共合,却肯同意这样的文件!我虽然一直在中卡银行工作,却无法坐视内阁卖国,只能偷出几份交涉内容原件,希望能请孟总长主持公道。有关中国扶桑大借款的具体细节及备忘录原件,就在公事包的夹层里……我,我只能想到找总长,但是接下来能做什么,我自己也想不出。”
孟思远的呼吸,也变的有些急促,因为出汗过多,本就差点虚脱的身体,这时更是到了极限。头疼的仿佛有人在用锤子猛砸,胃里不住的翻腾,几欲做呕。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别慌,你做的非常好,无愧于自己中国人的身份。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孟总长,我们的动作一定得快,晚了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您大概还不知道,他们盗墓贷款,筹措的经费,是用来支付边防军的开支,购买军械,扩充实力的。下一步,说不定就是为了攻打西南,打内战。我们共合需要和平,南北应为兄弟,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就自起干戈?我们,得做点什么。”
“好……我明白。”孟思远只觉得心里翻腾的越发厉害,努力地思考片刻之后,才道:“我这就换衣服备车,你跟我一起回京。我们去找冯总统,他是国家最高首脑,请他来为天下主持公道。”
惊雷滚滚,暴雨如注,雷雨交加中,孟思远的马车冒雨疾行,远远地已经望见了巍峨的城墙,和被雨水打得蔫头搭脑的五色旗。
京城,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