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算是赵冠侯的友人中,最为体面的一个。他家是塘沽的船工,父亲造木船为业,而他自己却不喜欢这个营生。既不肯安心务农,读书也读不出眉目,就学人做生意去经商,以贩布为生。
为人憨厚也好话,有人赊他的布,他也肯卖,只自己的布也是赊来的。日久天长,津门地面上都送他一个曹三傻子的外号。
到保定贩布时因为受了士兵的气,一怒之下,就自己也去投军当兵,正赶上朝廷大军征高丽,虽然仗打的不好,但是他自己是立了功的。因为认识字,被送进了武备学堂进学,现在则在新建陆军里做个帮带。
按他的身份,原本是与赵冠侯没什么交集的,但是两年前他四弟曹仲瑛中了仙人跳的陷阱,若不是正好赵冠侯遇到,出面帮他摆平,几乎被人打死,钱财上也要大受损失。自那事之后,赵冠侯与曹仲瑛成了朋友,曹仲昆为人厚道,也极为四海,也与赵冠侯喝了血酒,做了兄弟。
但是这种关系日常是用不上的,曹仲昆在新军里也不掌什么权势,最多是能穿一身官衣吓人,其他方面事权极轻。加上前些年湘军得势,几成尾大不掉,皇室对军人极为忌惮,严禁军伍干涉地方事务。袁慰亭是以整顿治安为名惩办混混,还勉强可以做到,曹仲昆这种帮带要想真的给赵冠侯撑腰,实际是有心无力。
他与苏寒芝、姜凤芝都颇熟悉,也不见外,先是拿了两锭银子出来放在炕边,又对苏寒芝道:“寒芝姑娘,这个钱别放我兄弟身上,男人身上有太多钱不是好事。你替他收好,买药买吃喝,总归是花在正地方。若是不够花,下个月我再送来。当初要不是冠侯,我的兄弟怕是就要被打残废,被讹去的也是一大笔钱。大家既然拜了把子,就是自己人,钱财上的事,我能帮忙的,一定出力。”
赵冠侯倒也不和他客气,将钱送到苏寒芝手里“姐,钱你就收着吧,正好明天可以去找那位苏大夫,把你的镯子赎回来。”
姜凤芝则好奇的问着“三哥,您不是帮带么?李秀山就是一哨官,您还管不了他?”
曹仲昆为人宽厚,并不为了这句话着恼,反倒是叹了口气,抓起酒杯,就给自己倒了杯酒“这酒……水放太多了,下回少放水,没味了。凤芝妹子,你不当兵,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形。我这个帮带,虽然听上去比哨官大了两级,实际上,却是个不事的,除了军饷多一些外,别的哪也比不了李秀山这个哨官。”
新建陆军的编制,与之前的淮军接近,其步兵共有两翼、每翼下辖两统、每统下辖两营、每营下辖四队、每队下辖三哨、每哨下辖六棚。至于炮兵、工程兵、通讯兵等特种兵编制则另有编法。
其中每营有一名管带另设一名帮带,从级别上看类似于团副,每月的饷银也有七十两,比哨官五十两的饷银为多。可实际上,帮带的权限与管带重合,也没有单独的划分,既没有人事权也没有经理权,在部队里的地位,全看帮带自己的性格能力以及与部下的关系。
曹仲昆没有什么才干,当初投的是淮军,不是袁慰亭的老班底,并不受信任,这个帮带就是个摆设,混饷吃的干部,实际掌握不住部队,就连面见袁道台,也非常困难。李秀山实打实的带一个哨,做事又十分得力,可以和袁慰亭上话,却是比曹仲昆的地位要高多了。
他叹了口气“按我一个月拿饷七十两,折合金洋一百四十块,也不算少了,应该多帮着冠侯一些。可是家里人口多,都指望我的军饷吃饭,几个兄弟也不省心,开支极大。再者,我还要用钱打克帅的门路,能抽出的款子不多,倒是让冠侯见笑了。”
他口中的克帅,是同样出身淮军的老将曹克忠,这人也是津门人士,在淮军中极有名望,战功也重,以一品记名提督身份致仕,时人以克帅称之。他当初与袁慰亭叔祖袁甲三换过贴,袁慰亭在站练兵,也要去上门拜望,两下走动很是密切。曹仲昆与其同姓,就想着攀扯这个关系,让克帅把自己认做本家,就能算做袁慰亭的自己人。
可是侯门深似海,一品提督的族人,可不是那么好认的。若无有非常之多的白银打,又怎么有资格算做克帅的本家?
新建陆军军饷直接由袁慰亭发放到士兵手里,中间不过其他人手,没有喝兵血的空间,帮带也没有油水可捞。是以拿着高额的军饷,曹仲昆的日子过的却很紧。
赵冠侯一笑“三哥,你这话就远了,咱们是结拜手足,你拿几个钱过来,都是一份人心,兄弟都要承你的情。多少,那就不是朋友的话了。这李秀山的事,您也不必管,等我的腿好了,自然要去他府上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