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分明是在示威。龙王们听得到,洋上诸妖自然也听得到,立即就再起喧哗。
——分明是一场大战,如今却被搞得像是什么一场“盛会”。前一天打了一通,中场歇息一天。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妖王越聚越多,如今闲了一天都无聊得要头上冒烟,新来的都巴不得再瞧瞧妖魔之间传说的那“李云心孤身冲阵”的壮举。可惜浩瀚军磨磨蹭蹭,总不发兵。
到如今听到那陆上的龙王叫阵了,倒是登时大喜。
浩瀚君站起身,往石柱上看——
李云心坐在石柱的边上,两条腿垂下来。手里捧一个蓝皮的本子,还拿了一支笔。这模样做派、在这个世界里难见,可在他从前那个世界却不算罕见——如果再给他披上一身白大褂,活脱脱就是个正在观察实验对象、打算做记录的老派研究员。
可一天之前他还是心如死灰、只求死的做派。到如今却变成这种百无聊赖又急不可耐的模样,很是蹊跷。
但浩瀚君与他打了几次交道,已经晓得不能用常理来揣度这个家伙。以前听说他性情古怪,如今晓得当真名不虚传。
那北海龙王也皱眉眯着眼、盯着李云心瞧了一会儿:“他这是何意呀?”
浩瀚君冷笑一声:“何意?他这是瞧见你们三个来搅局,料定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发兵。所以叫阵挫我的锐气、叫周遭那些不安分的闹一闹,虚张声势罢了。哼……原来此前到我中军里的做派也是装模作样的——枉我觉得他是个真英雄!”
说到这里、烦躁地将手一挥:“你们就瞧着吧!你们和我在这里纠缠得越久,他就越是要——”
北海龙王听他这么说了,松一口气。重新靠回到椅背上、拿出老年人身子骨儿不爽利的架势:“如此呀……啊,那还有什么好——”
却听到那李云心又叫了一声——如上一次一样运用神通,好叫这洋面上的都听得到:“你们不打过来——我可就打过去了!”
浩瀚君再哼一声,也坐回到宝座上去。
但随即像弹簧一样又站起来——
瞧见那李云心一挥手。他布在洋面上的那数千兵卒,竟然真地一拥而上地杀过来了!
这四位龙王面面相觑——他又要搞什么鬼?!
……
……
李云心布在最前面的三千步卒,相貌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画的时候偷了懒。只仔细弄出了一个出来,余下的则用笔蘸了墨、往空中甩,很像是女娲造人。这一批兵卒手持大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人人都擎了一面镜子。
东海君身边的小校没瞧过这种阵势,但心里又发慌,因而就壮着胆子问李云心都是些什么人物,好叫自己的心里不那么慌。
在石头上坐了一夜的李云心如今已经没了昨天那种垂头丧气的模样,看起来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或许是想开了、或许是用什么法子将某些情感强压到心中某处去了。因而竟回了他。
半认真半调侃地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儿,那小校自然是不懂的。或许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也不是人人都能懂。
其实和他前世的事情有关——
他前世决定复仇之后,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件能叫他在世上再有归属感的事情当中。
依着他的性子,当然要把一切都想好。如何接近那个人、如何捉到那个人不算什么细节。真正的细节得计划到何时用何种刑具,才能叫人感到最强烈的痛苦和恐惧。
想了许多法子,最终决定用刀具。于是就去查、去研究。由是接触到一批“冷兵器爱好者”,再由着他们接触到更多的“兵器爱好者”。
依着他的性子,是懒得和那些人多说话的——就好比人懒得和猫狗争辩。可鬼使神差地又意识到……其实和人争辩吵架竟然也能稍微调动起一些他的情绪、叫他心中泛起异样的波澜。于是慢慢地将这事当作个什么有趣的生活调剂了。
一来二去,发现某些在他眼中与猫狗无异的人,竟然在某些方面懂得比他还要多些——这对于他而言也是很奇妙的事情。就好比在茫茫一片白的巨大纸张上又找到新奇的图案,可以打发好久的时间了。也是在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有着这样强烈的好奇心与求知欲的。原来这世上的有趣的人,或许比他预想的稍微还要再多些、原来他自觉聪明过人,可其实另一些“不那么聪明的”在一处浸淫久了,也是可以叫他自叹弗如的。
也因此结识了一两个人——但那一两人之后的下场,就是题外话了。
总之那时候晓得了某些说法。譬如有的人盛赞唐代的大刀、有人觉得秦代的机弩强悍、还有的说宋时的巨大床弩堪比后世的火药武器了。这类观点不少人追捧,彼此当然也有对立。因而说出些“大唐斩舰刀”、“大秦歼星弩”、“大宋电磁炮”之类的调侃话儿。
等他来到这个世界、在某些时候又想起那时的事情,便又觉得前世时觉得无聊难耐的那些日子在如今想……竟然在某种意义上也还算有趣的了。
于是先弄出这些东西来。但在此时此刻不尽是为了玩闹,而是在很正经地——做试验。
他觉得自己快要摸透一些东西了。
那陷空山的邪王与邪王的七子倘若是由他在他原本那个世界所知的某些角色投影而来、被“画”到这个世界上,那么其他的东西可不可以呢?
这个世界的修士、妖魔所拥有的力量诚然恐怖。但在他原本的世界当中,还有一些连这些妖魔、修士也难以想象的可怕力量。以从前画圣的修为,为什么不搞出那些东西来。既然没有,是否有某种规则的限制?
他已逐渐在心中摸索出了一套规则。而今,是要看这套规则到底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