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水打好,昨日打的鱼和野果都还有剩,可以将就一顿。花个半天去深谷东头捉只雀儿,好做晚饭。忙完了这一切,就摊开那已经被翻得破烂不堪的书本,再看一遍。
每一天,都这样不忙不闲地过来。当年因为崖底的一池深潭而保住了性命的章锡民,就在这崖底静静地过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他没有去计算,懒得计算。至于从这崖谷底下找条出去的道路的想法,也不知何时放弃了。找到了又怎样呢,出去了又怎样呢,免不得是更恨她一点,更清醒一点;若不然,就是再遇到谁,再相信谁,最后再被谁推下某处的深崖。那样的生活,不要也罢。
在这崖底陪伴他的,只有鸟雀鱼虫,还有当初和他一起掉落的那本《指沙阵》。他本有些诧异,按理说杨斓晓不该先抢走这本珍贵的秘籍才对么,为什么反将这本秘籍和他一起推落悬崖?他花费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杨斓晓自打一开头,就只是想要利用他,占有华山派《万华剑谱》,并瞒骗过父亲和世人而已。那本《指沙阵》不过是个噱头,但如果不找到它就将自己杀了,杨父却知晓藏书地点,那边须瞒不过去;若夺了《指沙阵》再将他杀了,这秘籍定会成为证物。倒不如在他找到以后,再连人带书毁尸灭迹,这样便可编个借口,说他不幸坠崖,江湖上便不会有人诟病。
但这样珍贵的秘籍,虽说为了自保,就舍得将它轻易销毁么?章锡民原先怎样也想不通的就是此节。但当他翻开那本人人争抢的秘籍,细细读来。却不由得失笑。他算明白了杨斓晓为什么不想要它,也晓得了自己和世人其实都一直被一个什么“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籍”地噱头蒙骗了许多年。那哪里是什么武学秘籍,不过是一本普通的诗册。满篇糊涂拗口的诗章断句,像是在嘲笑一生滚打在沙土尘埃中地粗俗武人。
这样的无聊诗章。倒也正适合在即将这样无聊度过地人生中览阅。章锡民闲来无事,便一面随手翻读,一面将万华剑谱里的招式都使将出来,聊遣时光。到后来,他竟能将《指沙阵》倒背如流。而同时更将《万华剑谱》里号称“有万象之势”的招式反演出来,每日熟习,以此为乐。(,16k,更新最快)。
当他察觉异样之时,已然约摸于谷底度过了十余寒暑。那一方遮断南北的深潭在他看来就似平地一般,每日于潭上踏浪而行,轻灵简便;而于万丈古木林间捉取一只极其罕见的金尾翎鸟,也是但须一炷香功夫地容易事项。这些都还不足为奇;那日他偶尔觉察不对劲,是从想要摘取高崖上的那一支罕见的白色秋牡丹开始的。
那束白色秋牡丹,就生长在当初跌下来的那道悬崖腰上。其实只有一棵。但开得绚烂,隐约在云雾之间,仿佛将悬崖拦腰截断。变做一处凌空的瑶池。
自从在崖底拾得那秋牡丹的残瓣后,不知为何就想要摘到它。即使这处悬崖崖面几乎垂直向上。想要攀登简直千难万难。他暗提一口气。估摸着那一道白色花海的高度,微微皱了皱眉头。仍是毫无犹疑地一纵而上。
距离竟比想象中的要短。章锡民怕后劲不足,双脚频踏,双掌齐出,在岩壁上借了一次力,猛而向上。但觉身轻若燕,身后风推,难以收住,竟倏地一下跃过了头,将那山腰间地花海甩在了脚下。他远没料到自己轻功已臻化境,连忙攀住崖壁,回首望下,但见自己双掌借力之处的崖面便仿佛朽木碎屑,被风一吹,面粉一般洒落下去。
他攀住崖壁,不敢相信地向上遥望。虽然离到达崖顶还有很远,但以这样的轻功跃距来看,要攀上去,也并非难事。但他反而茫然无措地愣在那里,单手扣崖地五指已然深深陷入坚硬的巨石之间。
如果那时不是正巧有人从崖顶摔落,不晓得他还要在这瑟瑟山风中踯躅多久。一名青年男子疾速摔落地身影映入他眼帘,让他一瞬间忘了其它,登即腾跃而起,千钧万发之际单手抓住了那人地衣襟,但过强的下坠之势很快将那衣襟一角扯碎,眼看着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一命归西。
“喂!”章锡民大叫一声,急忙脚下发力,跟着跃下悬崖,去追那人。一霎眼间他隐约看见那青年棱角分明地脸庞,额头上仿佛有道疤痕。听见有人呼喊,那青年猛地睁开双眼,仿佛被激起求存的意志一般,挥手想要去抓崖旁的物事。也是因缘巧合,靠着章锡民适才那一拽,下跌的力道速度都有所减慢,正好跌在那片崖腰上的白色花海之中,一时间落英缤纷,恍如仙境。
他当即死死地攥住了那株巨大的白色秋牡丹扎在崖缝里的根茎,一双鹰似的眼睛向章锡民望过来。章锡民单脚掣住崖面,双手便来抓他臂膊。可他看向章锡民的眼里却全是不屑的神气,仿佛在说“你单脚扣崖便想救我么,别反倒害了你自己!”口中说道:“谢过了!”身子一翻,竟滚下那束秋牡丹织成的花海,单手吊着身子反悬在花下,另一只手往靴底一探,摸出寸许长的匕首,刺入崖中,一步步向崖下挪去。
章锡民此时看出这青年也是身负高深武功,只是在这滑溜的崖上无所借力,只得用这极度锋利的匕首刺入崖石之间,寸寸往下挪。章锡民佩服他的胆识和气力,但晓得再锋利的刀剑在如此光滑的崖石上反复敲击,很快便会卷刃;但这青年仿佛心高气傲,不愿意别人横加干预。他灵机一动,便指指穴在崖间的匕首,又指指那青年身后,道:“这位……小兄弟,你不妨用这匕首做借力,跃入崖底深潭里。我保证,这潭水奇深无比,跌……不死人。”他多年没有与外人说话,虽然常常自言自语,但如今口齿已略显迟钝。
被唤作“小兄弟”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听章锡民如此说,便回身看了看。万丈高崖令人一阵眩晕,而其下因缺少阳光而近乎黑色的深潭更仿佛张牙舞爪的厉鬼。而他手中的匕首此时也几乎卷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