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个被叶重予带来重露宫的孩子,个个都是武林名门之后,听说要教学习武,都一个赛一个精神抖擞。
原来着重露宫建在悬崖顶上,三面云海茫茫,只一面有条天堑隘道连接茫茫群山,上边建有隘口,隘口外边是座铁索桥,连接着另一个山头。那铁索桥在凛冽山风吹荡之下日夜摇摆,桥下万丈隐隐是奔腾的河水,白沫涌起,水势磅礴,颇为骇人。孩子们自然不敢到桥外玩耍,因此只在重露宫的巨大的殿厅里乱走,却哪想到这殿厅虽大,构造却简单朴素,除了正殿“无声殿”外,其余的殿厅多半是简单床铺的厢房,中庭是巨大的空场,想必是用来比武的,后殿里则摆放着一排排书架,上边的书不少灰尘积满,却也有新近才放上去的。裨殿里则摆放着一些寻常兵器,那些黑衣哑仆常常擦拭,因而光亮如新。还有个殿堂进去不得,有几重大锁锁得牢牢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殿后矗着的是新立的叶重予的墓碑。
孩子们没几刻便将这大殿转了个透彻,好不失望,想找那些哑仆玩耍,却只能在吃饭时见着他们,他们为这九个孩子准备好定量的饭菜后,就一声不响地消失,每天如此。
因此一说习武,孩子们都来了精神。他们那天见着魏青鸾巧计除大蟒后,对这个温柔的二哥更是佩服得紧,七嘴八舌地要他快些教来。魏青鸾道:“我也不会许多,更没到能教人的水准。可是先前大哥说了,有一日这重露宫三公会回来,我们求他们做老师,学的本领更强。但重露三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答应做我们的师父呢?我们必定要给他们看出我们是能够学会他们的精妙功夫的苗子,他们或才肯栽培我们。”
孩子们都眨巴着眼道:“二哥说的是。”
魏青鸾继续道:“而且我们天天在这悬崖上生活,像昨儿那样的事不定会再发生。大家有了些基础功夫护身,到处也安全些。”
孩子们都感激地看着魏青鸾道:“二哥说得是!”
魏青鸾抢了郝文的人情,有些得意地朝在一边扮铁面的郝文偷偷挤了挤眼,郝文哼了一声,装作没看见。
于是魏青鸾便将兄弟们分作四组,开始教练基本功。安墨瑕虽然在九人之中年岁最小,却对这些武功基础都掌握了,只是尚不熟练,因此魏青鸾教他自己在一边反复揣习去。
然而九人之中,却有一个不愿习武,那便是老八李羡仙。
“学武功打打杀杀,有损斯文。”
这样一本正经的学究话语从一个七岁孩儿的嘴里吐出来,总让人浑身不舒畅。
魏青鸾哭笑不得地看着郝文,郝文也奇怪地看着李羡仙,道:“你之前不是大言不惭,要蘀爹娘报仇么?”
李羡仙双手环抱胸前,冷笑道:“这世上只得两种人:能者制人,愚者受制于人。我要报仇,何须亲自动手?”
孩童之中老六解鼎勋是爽快正直的性子,当下叫道:“你要假手他人,不是好汉行径!”李羡仙斜眼看他,慢慢地道:“我不和直肠的鸭子说话。”解鼎勋气极,指着李羡仙的白眉大叫道:“白毛小怪,有本事和我打!”
李羡仙冷笑道:“打打杀杀,匹夫之勇!”又看向郝文与魏青鸾,骄傲地仰头道,“纵使学得绝世武功,也不过敌得百人千人。我要学,便学万人敌!”
郝文向后殿一指,面无表情地说道:“那里书籍众多,你尽可以在里面学万人敌法。但是,”他顿一顿道,“我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叶叔叔带我们进山之路。若没有武功你也能走出去,那你的万人敌自然会有用武之地。”说罢看着魏青鸾道:“莫管他,教兄弟们继续。”
兄弟们都开始嘿嘿呀呀地练武,李羡仙在一旁呆呆地站着,想起当初叶重予带他进山之时那险峻道路,豺狼虎豹众多不说,天堑巨瀑深溪峡谷一个连着一个,若不身负绝世武功,想要活着出去恐怕难上加难。
他啐了一口,愤愤地又站回了队列之中,跟着魏青鸾的吆喝练起功来。解鼎勋看着他做了个鬼脸,让李羡仙在心中恨恨地下了誓,好吧,输给谁也成,偏不能输给你!练得更加起劲了。
天气渐转晴好,大伙儿转在外边练功,山风猎猎吹人欲倒,午时的太阳更灼得人面皮发烫,头顶上也要蒸出气来。郝文勤奋用功,总是不歇,弟弟们看着大哥没有歇息,也都硬撑着不敢偷懒。好在他们都是名门所出,体质优异,也有不少底子,竟撑得住。如此过了两天,到第三日中午,日头正烈,兄弟们正扎着马步,只见顾雨溪身子一晃,便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路永澈当时离得最近,连忙飞身扑上,抱住了三哥,没让他脑袋磕在石子上。细看时,只见顾雨溪浑身发颤,体温冰冷,面色煞白,在这样炎热太阳下,竟然浑身一滴汗也不出。兄弟们都慌成一团,郝文几大步上前,背过顾雨溪,送到厢房里躺好。魏青鸾赶紧端了些水来,一边喂着他喝,一边持了扇子蘀他扇着。
半晌顾雨溪才悠悠醒转,苦笑一声,将发白的指节压到眼前,叹气道:“果然还是不成。”
郝文眉头皱起,问道:“你有宿疾缠身么?那还硬撑什么。”顾雨溪道:“大哥错了,我什么病也没有。”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都露出不信的神色,纷纷道:“这才几日,又没大动作,若不是有病在身,怎能晕去?”顾雨溪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但打小便不能吹风晒日,教大夫看过,也说只是体质虚弱。但若只是体质虚弱,常常锻炼也总能好起来,然而我却偏偏只要日晒雨淋,或者些许劳累,即刻就一病不起。所以当时家里郎中便说过,我这辈子就是不能习武的命。”
老四俞信道:“你却是养尊处优惯了,若把你扔到荒山之上,独自一年苦吃下来,保准你什么病也没有。”
顾雨溪苦笑道:“这我也想过,所以曾偷偷离家。然而不过一个月,却险些病死。父母寻得我时,我已有半个月下不得床,双脚浮肿,再差些日子,这腿就要废掉了。”
俞信连连咂嘴道:“这样说来,那天颜老头走后,你说要下山去,幸好大哥二哥拦住你!我本来还打算跟着你,可现在看你这身子,如果当时一起下山了,却怕现在我要抬着你!”他模样虽小,嘴皮子却又溜又快,说话像炒糖栗子劈劈啪啪响,这一连串“你”夺口而出,流畅之极,直让人又气又笑。
魏青鸾道:“那你还是好好歇歇,莫再吓着我们。”郝文却道:“不过晕了而已,不妨事。你喝些水坐一坐,觉得好些就来继续罢。”众兄弟都看着郝文,觉得他恁不近人情,魏青鸾也拽了拽他衣袖,他却恍若未见,道:“咱们从开始习武到今日,是两日半。从今日算起,到后日你觉得快要发作之时,你便停下去歇。能练一会是一会,总比坐在这里强!”顾雨溪苍白着脸勉强笑道:“既然大哥发话,我自当尽力。”
可接下来日子里临近盛夏,太阳日猛,兄弟们练满一日,顾雨溪却只能练半日不到。另半日他便坐在殿廷之内,一本本阅读那后殿里藏着的书,竟不乏江湖野史正史,还有各派武功介绍以及优劣比较。顾雨溪因不能习武,原先在家时便常读父母收藏的此类书籍聊以肖想,如今读得更加酣畅。李羡仙却总是恼道:“怎么却没有四书五经,都是这些不正经的东西!”顾雨溪被他吵得烦了,便大笔一挥,竟将四书默了出来给他。
郝文心中一动,便叫兄弟们都只练半天的功,另半日和晚上听顾雨溪讲四书五经,或者听他说那些书里记载的武林故事。果然不仅兄弟们都日渐勤奋好学,连顾雨溪都更加精神了些,虽然体质仍较常人虚弱,却渐渐不用休息,也能连续练功七日以上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间一年已过,山顶积雪难融,兄弟们不待黑衣哑仆扫雪,一个个都持了扫帚,名为扫雪,实为在山顶上打雪仗玩耍。他们脚下功夫都大有长进,在积雪碎冰之中寰转竟完全不会滑倒,对这山顶情势更是了如指掌,闭了眼睛也不会摔下悬崖去。
魏青鸾端了一杯茶站在郝文身边笑道:“这可多亏了你。”
郝文叹口气,并不答话。他对兄弟们的苛刻,在这一个冬天里尤甚。山顶上的冬天多么可怕,他们这才算领教到了,然而郝文一刻也不许他们躲在火炉边取暖,若有不去的,他自己用枯草编了根鞭子,毫不留情地当众扒下裤子,就在冰天雪地里抽得他们嗷嗷直叫。魏青鸾的怀抱里,已经收了不知道多少哭哭啼啼的咒骂和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