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篦鳞爪客人凳，
默默付人情。
下署：古佛寺方丈明空笔。
澄济绕过屏风，穿过竹林，进了翠竹环抱、坐北朝南的一竹舍。舍内陈设简陋，一桌一椅、一香炉一神龛、一弥勒佛塑一木鱼敲鞭。澄济敲了七下木鱼，东墙边一块地板缓缓挪开，出现一地下暗室。他顺阶梯而下，暗室并不暗，光线虽比不上竹舍内强烈，却也清晰可见。室内等同于大殿宽敞，餐具、洗漱、床铺等等一应俱全，桌子上放置文房四宝。
明空正在伏案写作，见澄济进来，心想不无要事师弟绝不会来打搅自己，停下笔问：“寺内出了大事？”
澄济羞愧地回答：“师弟不才，因为管理失职，导致乱了寺纲。”便把路捡、智建、增成与增收四人先后入狱的前因后果粗略地讲说一遍。
明空感觉事态严峻，与澄济匆匆赶来县衙。这天县令李荦被召进京，衙内事务由下牧副监廖仝料理。廖仝与明空相识，听说明空要看看几个和尚，很爽快地答应了。
再说李闯刚给囚犯打完饭，忽见走廊里迎面过来几个人。他幼时曾在古佛寺学艺，仔细一看，走在前面手持禅杖的是方丈明空。他慌不择路，连忙躲进一间闲置的囚室里，脸朝墙壁睡到草地上。
“不好了——”一个巡监的狱卒大呼道，“快来看，小和尚死了——”
明空、澄济听得真切，头脑“嗡”得一声，急忙向狱卒跑过去。廖仝带着两个衙皂匆匆跟过来，忙着让打开牢房的门。柴草地上匍匐着一个光头和尚，两腿蹬直，头前的柴草被前伸的双手扒拉得干干净净，铺地砖掀起两块，攥在手里的砖的棱角抓得粉碎。头侧贴在地，嘴边吐出一滩食物。
“路捡——”明空声如洪钟，猛扑过去，把在场的人震得浑身肉跳。他把路捡翻过身揽到怀里，颤抖的右手伸向他胸部，一股灰色的泡沫掺和着饭渣被逼出来。“快拿些水来！”明空怒视廖仝。
廖仝只觉得全身毛孔悚然，嘴巴也不听使唤，对手下道：“快……快……去！”澄济手摸着路捡的脉络，含泪道：“他……走了……”
明空把路捡小心翼翼地放下，他挺胸盘坐，目光如炬，洁白的眉毛、胡须跟着脸上肌肉急促地颤动。
廖仝慌慌张张把一只木桶递到明空手边：“水……来了。”
“啪——”明空抬手一掌把盛水的木桶击得粉碎，几块碎片击中栅栏飞了出去。
“我的手！”廖仝左手托住右手，疼得咬牙切齿，面部都变了形，他斜视明空一眼，连声也不敢出了。
明空双手捧合，二目微闭：“阿弥陀佛——”浮现在眼前的一幕幕师徒情结让他潸然泪下……
就在那个严冬，东郭芬母子经过明空与和尚们的精心照料和调养痊愈后，东郭芬拉着小捡捡跪在明空面前：“大恩大德，民女此生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俺就在您身边当您女儿伺候恩人。”“唉——”明空摇摇手道，“何谈恩惠，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嘛，是你们母子给老衲创造了一个行善的机遇，咱们扯平了，快起快起。”“爹——”东郭芬叫得亲切，“你不答应，女儿就不起来。”“哈哈哈——”明空咧开大嘴开朗地大笑。片刻又面带难色地道：“答应倒是可以，但是出家人有了后裔，别人责问起来……”“爹——”东郭芬不等明空说完，一边叫着一边拉动捡捡：“快叫爷爷。”捡捡张开小嘴巴，含糊不清地：“爷爷——”“唉唉——”明空下意识地答应了，逗得一旁的几个和尚哄堂大笑。增成和尚道：“有女儿也有孙子，清规戒律束缚不住师父了。”增收和尚也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妻儿尽管有，还俗不发愁。”“放肆！”明空朝他们一瞪眼，继尔对东郭芬母子微笑道：“我本不是个太讲究规矩的人，常做些随心所欲的事。幸得佛祖每每宽容。今日就答应你们母子，然而古佛寺清净之地，容不得女儿身，老衲可以介绍我女儿到华山‘乾坤庵’为尼，也了却尘缘，拂化罪孽，修身养性，为光大山门尽心尽力为盼。”东郭芬叩头道：“多谢爹爹指点。”“我孙子嘛……”明空笑着道，“老衲做主了，看他瘦小体弱就留在寺中，一来强身健体，二来学些诗文，也许将来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东郭芬道：“捡捡尚不懂事理，还望爹爹培养教化，女儿也放心了。”“放心吧孩子，爹爹唯独你们一女一孙，不会让孙子吃亏的。既然是在路上捡到的，法号就叫路捡吧。”
从此，路捡白天跟着武僧操练，晚上跟着明空读书习字。祖孙俩与血缘关系不差毫厘。没有人在场时路捡一口一个“爷爷”地叫，有人在时为避免外人口舌明空让他只叫师父。
明空清楚地记得，那是路捡九岁时，祖孙俩到野外采药，明空不小心腿肚被毒蛇咬伤，顷刻间伤口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是路捡趴在爷爷腿上一口口吸出毒液，明空才安然无恙。
“师兄，”澄济打断明空的沉思道，“饭里有剧毒。”
明空睁开腥红的双眼问：“智建、增成、增收他们没事吧？”
“师弟见他们了，他们没事。据廖仝查验，增成、增收的碗里没有毒，智建与罗成没有用饭。”
“罗成？”明空疑惑。
“噢，他不是和尚，与路捡一块被抓来的。”澄济道，“对了，智建说今天是李闯送的饭，他人已经跑了。”
“李闯？”明空自语着。
“就是那个法号‘悔过’的，他小时候在古佛寺呆过，后来被逐出佛门了。”
“是他？悔过不悔过，生来胆边恶。是该让他收敛的时候了。”
澄济一听明空这话，浑身为之一振。他知道明空的脾气。
当年，李渊身为太原留守，总掌一方军政大权，要造反倒是有许多便利之处。这李渊秘密部署将领，准备随时起兵，但考虑兵力不足，便以农民军将领刘武周占据汾阳离开宫廷为契机，公开集结兵马，又派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宏基等人四处招募兵马，二十余天便扩充军力二十万。李世民这边奉父命向古佛寺方丈求助，明空早已恨透隋皇帝昏庸无道，搞得举国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说了句“该是他收敛的时候了”，也召集各寺佛门弟子以及汪楼、马庄、范楼、敬安等黎民百姓，扛起兴唐大旗准备参与作战。李渊考虑时机成熟，让明空和李世民在晋阳宫外埋伏兵马，派人请王威、高君雅议事为虚，然后捏造二人勾引突厥入寇的罪名将二人擒获，随机明空和李世民控制了晋阳城，大唐义旗就此树起。明空身先士卒，以一挡百，也是李世民敬重的原因之一。事后，李世民启奏父亲李渊，封明空为骠骑大将军，怎奈明空一心向佛，铁石心肠不愿做官。后来，李渊敕资扩修古佛寺。暂且不表。
不久，尚书令李锋与辅国大将军吴长君密谋，要在元宵节灯会刺杀李世民，一手下护卫曾是古佛寺还俗的和尚，无意间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明空，明空进京要李世民注意二人的举动。哪知李锋得到明空进京坏他们好事的信口，不仅杀了护卫，而且暗地里派兵刺杀明空，结果三个和尚死于非命，几个轻重受伤。明空与澄济、智建商议道：“是该让他们收敛的时候了。”果然不出三日的一个夜晚，李锋、吴长君身首异处不说，一些看家护卫和大呼小叫的奶娘娇妻也未能幸免于难。事后，李世民心知肚明，此事不了了之。
“你也知道老衲是个怪人。”明空对澄济说，“善哉善哉，剔恶才存善，恶在善难存啊！我与少林寺的驰静长老有别，徒伤他手视而不见，火烧少林无动于衷。吃哪门子斋？念哪门子佛？你知道老衲在暗室里写什么？就是在撰写这方面的经。”
“阿弥陀佛——”澄济道，“师弟才疏学浅，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不要拍马屁。”明空严肃地道，“走！先让他们放了智建他们，再给老衲一个公道，不然就……就……”他扬起下砍姿势的手向下一划。
澄济想：这下乱子大了，如何收场？
要知明空闯下什么乱子，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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