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首是个戴圆框眼镜的老人，他穿着卡其色的西装，头发雪白，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直视着面前的军官，没有任何动作。</p>
那军官眼珠微凸，嘴角紧绷，看不出神情，重复了一遍：“脱衣服。”</p>
“您无权要求我这样做。”老人说。</p>
军官抬手。一声枪响。</p>
人群响起尖叫。</p>
——接着就是沉闷的身体倒地声，血溅了很远。</p>
第二个人发着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并在军官的注视下继续往下脱，直到只剩一条单裤。</p>
他的衣服被一个士兵拿过去，衣兜里的钞票和手表被掏出来放进一个铁皮箱里，衣服则被丢进另一个更大的纸箱——然后，他们发了一件灰色的长袖工作服给他。</p>
“整趟火车，补给没见到一点儿。”郁飞尘身边不远处，随队看守的一个黑军装士兵说。</p>
他同伴说：“垃圾倒是一车车往这里送。”</p>
“好在垃圾里能淘到金子。”</p>
前面那位妻子的肩膀颤了一下，和自己的丈夫靠得更近了。她的手一刻也没离开自己的腹部，寒风刮着衣服，使她身体的轮廓更加明显——腰腹部微微膨起，她怀孕了。</p>
队伍缓慢前移，青壮年男人和一些强健的女人被分成一队，老人、孩子和其它女人分为一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跛子和一个白化病人被分到一起。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怀孕的女人也加入了他们。</p>
其它地方都是空地，一览无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队伍的侧面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军用车。</p>
郁飞尘原以为里面坐着的也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然而队伍缓慢前行，他从侧后方看去时，发现并不是。透过车窗，其它地方都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微垂着头。</p>
看不清在做什么，或许什么都没做。</p>
那人穿着黑色的军装制服，短檐帽下隐约一片白色，再看，是铂金色的长发散了下来。</p>
“车里那小娘皮哪来的？昨天还没见过。”士兵说。</p>
“不是娘们。锡云军校这个月刚毕业，就成了黑章上尉，不知道是谁派过来的，”另一个士兵语气嘲弄，说，“大校打算给他个下马威，晾着呢。”</p>
虽然承认自己曾经茫然与不安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画家说得没错。那时他遥望着前方雪白的、巨大的高塔，旋涡从天空压下来，地面闪烁着斑斓的辉光——那场景只与虚幻有关。</p>
白松小心问他，后来呢。</p>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p>
他先是意识到这并非梦境，继而在原地开始了漫长的等待。</p>
有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有人向他推销什么东西，也有人说，是不是迷路了？</p>
但他不能离开，这里人流如织，迈出一步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也就不会有人来找他了。</p>
白松点点头，说：“小时候，我妈妈告诉我，走丢后不要乱走，在原地站着。”</p>
郁飞尘看着他，说：“你现在也要记住。”</p>
白松：“……”</p>
白松转移了话题：“后来呢？他来了吗？”</p>
没有来。</p>
最开始，每次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他都以为这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p>
但是每次回头，都是路过的陌生人问着一些他无法完全听懂的问题。</p>
渐渐地，心情就再也不会因为被拍肩膀或搭话而变化了。</p>
这地方没有昼夜，他也仿佛失去了对寒冷和饥饿的感知，只有不知何处而来的钟响声回荡了无数遍。</p>
他不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他知道只要时间够久，滴水也能凿穿石头，但只要天气足够寒冷，半空的滴水也会结成冰。</p>
在第三百六十五声钟响后，他放弃了。</p>
有些东西等不来就不等，他知道自己的路注定要一个人走。</p>
于是他走了。</p>
那三百六十五声钟响的时长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想依赖别人的时光，以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p>
再后来，就是被拉去第九层找艺术与灵感之神的时候了。</p>
那位自称为画家的神明看出异常，然后问清了他的处境。</p>
“你不该被落下，这种情况太少了。”画家蹙眉深思，却也无法得到结论。</p>
最后，画家给了他三片辉冰石。那东西是长方形，比钞票小一些，薄如蝉翼，据说是这里的通用货币。</p>
他按照画家所说，第一片辉冰石用来买了一个翻译球以彻底明白所有语言，第二片用来租了一个导游，在导游的引导下了解了这地方的运作机制。</p>
第三片，画家让他去日落街喝杯酒，吃点东西，再去旅馆租个房间，他没花。</p>
导游告诉了他许多东西，其中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只有三条。</p>
第一，想得到辉冰石，就去做任务。</p>
第二，乐园里的信徒确实能把外面的人带回。</p>
第三，每隔三千六百五十下钟响，乐园迎来一次盛大的节日“归乡节”。</p>
“归乡节？”白松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看来，对他来说这个词语有些陌生。</p>
郁飞尘换了一个比较接近白松语言体系的说法：“像你上学的时候，礼拜日。”</p>
在“归乡节”这一天，任务区域关停。所有人都可以到创生之塔第十层找到“仪式与庆典之神”，短暂传送到想去的那个世界度假——可以是自己的家乡，也可以是其它有所牵挂的世界。</p>
“真好。”听完解释，白松的眼睛更亮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回科罗沙了吗？我想知道冈格怎么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