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素呢,喜欢吃什么?]
[零食、唔……零食,嗯,还有零食!]
你不怕胖吗。
[崇宗哥呢?]
[哥哥喜欢吃什么?]
[我啊……]
对话如同周围的气氛一样,不紧不慢的进行着。
锅里的青蛙,虽然知道水正在被加热,却无法逃出。秒针带着利刃,一点,一点,一点点地,割开断头台上的绳索。
然后,就会是[啪]的一声。
飞速落下的断头闸刀,干净利落的切开生命。
我们三人,都强打着精神,让语气尽量显得轻松些……但,疲惫还是包裹在里面,时不时地,在心口扎上一针。
在有趣的话题,都会被这里的冰冷所冻结,失去所有的味道。
一开始的热情,渐渐的冷却了下来。虽然不情愿,但事情的走向,远比我预期的还要差。
没办法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没办法延缓时间的脚步。
[水素,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有希也可以在一边听看看。]
只能让血气上涌了,肾上腺素也好,愤怒也好,意志力也好,不管是什么,帮助我们撑下去吧。
[嗯,可以啊。]
没有察觉到我的意图,她的回答不假思索。
[水素,你,想要母亲吗?]
……
…………
………………
[不。]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也是一样的回答。
那一个晚上,尖锐地,不加掩饰的冷笑,还记忆犹新。
——[我自己的生活都无暇照顾了,对她还有什么好关心的?]
以自我为中心。
——[那家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单纯的累赘而已。]
眼中丝毫没有水素的存在。
——[住在一起?别开玩笑了,和那种刁蛮任性的人住在一起,我还不如睡猪圈里。]
彻底蔑视她的价值。
——[我管她那么多?!能按时给她生活费她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只是,这样子低劣的一个女人,罢了。
[一点,也不想吗?]
[一点也不。]
可以感觉得到水素在快速上升的体温。
抱歉。
[水素,我可以继续问下去吗?]
假如你允许的话。
[哥哥,不要再……]
有希出声阻止我。
[不要紧的,继续吧。]
水素却打断了她的话,允许了我。
也许,没有人这样子问过她吧。
怀里的小天使,感觉不到怒气。
有的,也只是,悲伤。
[会羡慕吗,看到别人的母亲。]
[……嗯。]
她停顿了一下。
[非常。]
是吗。
[有和她谈话过吗。]
[没有。]
黑暗中的冰锥,一点点地落下细屑。
[尝试过吗。]
[尝试过。]
不带问号的疑问句,在我的口中,一条紧跟着一条,是无毒的圆头小蛇,还是碧绿的尖头毒蛇呢。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居住的。]
这是象征着一切崩坏,不可修复的序幕。
[不记得了。]
能让一个小六的孩子不记得事情,是在多久以前呢。
对话变得越来越艰难,觉得,心在慢慢的坏掉。
[导致这一切的契机是什么。]
[不知道。]
[你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吗。]
[是。]
简单,却又让人痛苦的答案。
幸福之所以是幸福,那是因为有痛苦存在。只有幸福的地方,没有幸福。只有痛苦的地方,也就没了痛苦。
她并非任性,并非不懂得珍惜。比起我的失去,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体验过名为[母亲]的人,到底是何种的温暖。对那个女人的一切想法,都只能变成奢望吗。明明被困在这里,连生命是否能够延续都还不清楚,我却为水素的过去与现在,被什么也帮不上忙的无力感而困扰着。
要怎样,才能让古贺紫衣,变成一个正常的母亲呢。
对女儿的厌恶,对生活的冷漠,被工作所驱使着,失去了热情的女人,我还能做些什么,挽回她失去的心灵。
原本的理所当然,在其不成立之后,才能体会到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明明已经不知道要如何继续开口了,但话题却不得不继续下去。
[你们平常……是怎么交流的?]
[交流?]
她对这个词有些吃惊,平淡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起伏。
[如果身体接触也算是交流的话,那还算是有吧。]
这是什么意思。
[她打你么。]
[打。]
有希抓紧了我的手臂。
而水素的回答,则淡然无味,如同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相遇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你身上的伤是……]
[她打的。]
像是回答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果断,不容置疑。
所以,那晚滞留在外面的理由。
[为什么?]
我对自己所问的这个问题感到可笑,尤其是在见过了古贺紫衣以后。
[不知道。]
[一切都是随她喜欢来干。]
在外软弱无力的她,所能够主宰的,唯一的对象么。
对象要恢复这两人关系的我感到了绝望。
[她,真的无可救药了吗。]
[是。]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不是为了她。]
[我的班级里面,有一个朋友被朽心组带走了。]
[她的妈妈,曾经来过班里,当着我们的面,失声痛哭过。]
[我不想,再让那么好的母亲,哭泣了。]
她有着,不能被称为[母亲]的女人,而我,则失去了被我称为[母亲]的女人。
彼此的痛苦,相似,却又不相同。
母亲,她是很想要的。
——[会羡慕吗,看到别人的母亲。]
——[……嗯。]
——[非常。]
那个带着任性,捉摸不透的孩子,已经不再是可以随意装出笑容的样子了。水素几乎不带着感情,回答着我所提问的一切,是信任,还是放弃了,我不清楚。坐在我大腿上的孩子,感觉得到重量,却又没有实在感。
[对不起,水素。]
[没关系的。]
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低着头,贴在我的胸口上。
[觉得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的。]
[不,已经习惯了。]
[水素,真是坚强呢。]
[只是习惯了而已,这样子才算不上什么坚强。]
是么,……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习惯的。[人间失格]里的那个孩子,坠落的身影从我的眼前划过。
我不希望,变成这样。
[水素,我想帮你。]
[……我也是。]
一直安安静静在一旁听着的有希,举起了小手。
[我想帮你,把那个原本应该有的母亲,给找回来。能给我这个帮忙的机会么,水素?]
[是吗。]
水素抬起了头,有些湿润的眼睛,笔直的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件本不应该存在的事物一样。
[那好啊。]
淡淡的声音,却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即使到了这种地步,水素也没有放弃,连她的痛苦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体验过的我,至少,也要尝试一下再下定论。
[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和好。]
[……嗯。]
假若这是童话的话,该有多好。找来传说中的仙女,用女儿的泪珠,把失去了常心的母亲唤醒,然后,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童话,还是太遥远了。
造成现状的原因,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吧,实在不行的时候,就找上杉夫妇帮忙吧。
脑海中自行构筑起了行动的蓝图,我还是一样,容易被主观意志驱动,去做些不实际的事情。
手上已经结了一片白花花的霜了,这副身体,还能在这里撑多久。
这种时候,熟记于心的[孙子兵法],[鬼谷子],有什么用……再好的心态,也对付不了眼前这扇冷冰冰的闸门。
PAPAPAPA。
声音透过闸门传了进来,是响亮的脚步声。
无论是谁都好……我正打算大声呼救,机械吵杂的转动声却压住了我的音量……
闸门在哐当一声之后,缓缓地开启了。
第三十四章·母亲,母亲,母亲。<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