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听弦一人事小,他麾下辜家军事大。”田守忠点头,体会再深切不过,目前的辜军和田军同样的境地,一半属于义军,一半属于官军,其中,义军这支是川东之战为凤箫吟所降,官军那支是黔灵之战为田若凝所收。但回到了短刀谷里去,却只剩辜听弦一位少主……
既然林阡早已决断,众将难有异议,只能同意“帮主公*教”,其中以祝孟尝最为积极。
卷甲韬戈,以战养战。
中军帐里刚刚定下辜听弦的生死,寒潭那边却意外传来吟儿的变故,向清风的亲信赶到之时满面焦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主公,主母她……她……”
“她怎么了?”林阡面色一凛,桃源会战前后,又已有六天不曾见到过她。
“军医说,主母可能是过于消极,才导致病情忽然恶化。”进入寒潭的路上,那亲信一直对林阡解释。
“盟王,老夫愧对盟王……不知盟王是把实情瞒着盟主的,一时说漏了嘴,被盟主她知晓……”那军医守候在寒棺之外,看见他时极尽内疚。
“前辈无需自责,该知道她总是会知道。”林阡赶紧将他扶起,“她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昏迷了快半个时辰,因为给她的药她一滴也喝不进……”军医随他一同越过边界,“她喝不进药,有身体虚弱的原因,也有从心里就排斥……但寒毒不能不服,若再耽误片刻,火毒就会蔓延到脏腑……”
林阡一见到半昏半醒瘫倒在寒棺里的吟儿,就察觉到了她脸上的万念俱灰和自暴自弃,此刻泪水差不多都已经干了,但阡还是明显看得出吟儿在昏过去之前情绪有多崩溃,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喝得进药。
“吟儿,喝下去。”林阡立即将吟儿扶起来,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端起药来给她喂,命令的口吻。
吟儿睁开眼来又阖上,不敢不合作却又一点都不想合作,勉强喝了几口就不愿再喝。
“吟儿,可知我有多么的舍不得你。”阡怜惜地说,语气虽然换了,却不停止喂药。
她听得哽噎流泪,又乖乖喝了一口,却许久才把药咽下,阡看见她连喝药都这样困难,早已痛彻心腑,却怎可能表现在脸上。
“我已经……不能,陪胜南走下去……下辈子,下辈子……一定重新做人……”她晕晕沉沉,语无伦次。
“只有这一生,没有下辈子。”他斩钉截铁,肃然看她,“今生你我都作够了孽,不奢求来生还能遇见。所以,吟儿,只有这一生。”
吟儿连下辈子的希冀都没了,霎时呆在原处,却仍浑浑噩噩。
“有我片刻在,都不准你死。”林阡淡然一笑,说罢端起药碗来,吟儿未及推却,却见他竟是自己喝了一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用以拒绝的臂已经被迫低了下去,想要躲避的头也被他一手强行扶正,而他另一只手,从始至终都在撑着她。
当唇瓣被熟悉的温暖轻轻贴覆上,紧咬的牙关轻而易举就被他撬开,继而,却是突如其来的冰冷、麻木、苦涩……那至寒的毒药,就被他用这种方式再次迫入她的舌尖、迅速蔓延到舌根……
以口哺药。原来是这样……她应该预料到的,稍纵即逝的甘尽,意料之中的苦来。可为什么,就是受不了这一**惑,他吻上来的同时,她竟飞蛾扑火地迎上去了呢。
她气息奄奄,根本不知如何吞咽,喝下去的药全然停在口中,他显然察觉到,所以没有停止亲吻,一点一点地给她渡气,硬生生地,将这一大口药一滴滴地逼了下去。
她的呼吸一直紧紧跟着他的呼吸,直到他的呼吸全然变为她的呼吸。一边沉醉在这种半苦半甜的亲吻里,一边吟儿的泪就滑落下来,同样半苦半甜。
随着气息的顺畅,脏腑也不再那样火烧,她看他又要喝第二口,忽然想起这药对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是毒,虽能对她有效,却会将他毒杀!此情此境,她哪能任他这般冒险……
“不值得,不值得……”吟儿挣扎着坐起身来,“我,我自己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将药碗夺了过来,不由分说囫囵地往自己嘴里灌。
喝药之前生死攸关,喝药之后苟延残喘,这就是吟儿现在的身体状况。林阡狠下心肠,不流露半丝动摇。没有谁可以抢走吟儿,地狱阎罗也不可以。
“五脏六腑……全都坏了?”吟儿喝完药,有气无力地问他,眼中只留半丝希望,是希望他否定。
他不再隐瞒,点了点头。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今生今世都出不去寒潭了……甚至连十九关都出不去了?一开始半天才要喝一次药,现在一个时辰一次都不够?”吟儿继续问,声音沙哑得他从未听过。他忘记点头,忘记承认这个残忍的事实。
“不能舞刀弄枪了,不能统帅盟军了,不能跟陵儿、云蓝师父、二大爷、天哥、海将军他们见面……不能……站在胜南的身边了……”吟儿的眸子逐渐地暗淡下去。
林阡叹了口气:“原本火毒可以治得自然而然,恨只恨你醒来当夜,被田若冶拖去了十九关……”他语气之中尽皆悔恨。吟儿一怔,这就是他软禁田若冶的原因所在。
“那喝药又有什么用,总是要死的,治不好了……不要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她悲观地低下头,“现在的我,和寒泽叶一样,剧毒发作的时候就是个废人……不,比寒泽叶还要矜贵,剧毒不发作的时候,还得躺在寒棺……胜南在前线打仗兵力本来就少,还要花这么多代价守一个没必要守的地方……”说到“矜贵”之时,她自嘲一笑,突然泪水就已盈眶,“我拖累了胜南,更连累了魔门,若不是我四十九日要在寒棺,魔门不至于会被围困,胜南会很轻易地拿下短刀谷……不像现在这样要停在黔西,被围在这里,打这么艰难……”
他捧住她脸颊,拭去这两行清泪,正色说:“若不是因为你,盟军早在川东之战,就已经折损给了金人无数人马,若不是因为你,短刀谷的萧谢两家,没有那么轻易就放弃私怨,川北之战很难兵不血刃,若不是因为你,陈安那帮寒党不会崩溃、清风他也还走错了路没走回来。你不记得你的好,可我样样都记得。”凝视着吟儿眼眸,他察觉出她神色的变化,继续轻声安慰:“现在没有药治,那也只是暂时。相信我,终有一日,定能让你走出寒潭。”片刻,见她依旧眼神呆滞,他微笑按了按她鼻尖:“但在那之前,你要答应我,还给我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吟儿。”
“我才知胜南先前为什么要我六十岁还服侍胜南……胜南说那么狠的话,无非是在要求我,到六十岁的时候,还健健康康的,游刃有余的。”吟儿含泪,却没有答应,“但可惜,我没有那个资格了……勉强治好了火毒,武功也已经全失,没有资格再陪在胜南的身边……”一边流泪不止,一边试图移开他的手,“和胜南并肩作战,建功立业,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如今,都已成为过去。再没有这个动力……没有了……”
“吟儿,人生有很多种挫折,所以有很多种活法。你除了与我并肩作战之外,还可以有别的太多事可以做,无论哪个方面,都值得我欣赏。”林阡摇头,攥紧她手臂。
吟儿若有所思,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懂,抬起头来,泪还在眼眶里闪。
“在我面前的你,无需做什么出生入死的英雄好汉,只需做个贪生怕死的平常女子。”林阡低声命令,吟儿正待张口说话,却被他伸手封住双唇,一时再没有权力拒绝,只可以继续接受:“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我一个人。”
那天,将吟儿的情绪控稳之后,林阡又在寒棺之内逗留了很久,守在她身边,照看她入睡。自黔西开战以来,是极其难得的一次。
那天,短暂的闲暇过后,又闻一场大战在林美材的魔城区域打响,对手是官军唯一无损的李云飞一路。林阡出寒棺之际,曾对向清风嘱咐很多,句句都跟吟儿有关。
那天,林阡心知黔西之战一旦结束,就是自己和吟儿又一次离别之时,打退田若凝、返回短刀谷,他还有曹范苏顾要去对付,竟连一个归期都无法对吟儿许下,现在吟儿又这般脆弱,他自然有万分的放不下:
吟儿,我偏不信,我能操纵无数人的生杀,却不能保你一个人的性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