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娘,在瓜尔佳夫妇二人琴瑟和鸣的婚姻道路上,傻傻地,心甘情愿地,充当了一枚小小的棋子,一瓶小小的调味剂。为他们夫妻的郎情我意,平增了一番有滋有味的特别情趣。只是,这瓶调味剂的有效期限,也不过只是数月而已。
之后我娘便被瓜尔佳大人,全然地抛在了脑后。
有时候我想,我娘的存在,尤其是我的存在,或许还是剥夺了瓜尔佳夫人心中那最后的一丝骄傲吧。那种从小便是父母的掌珠,长大后又得遇对自己一见倾心的夫君,时时都活在周围人惊艳目光中的那份自信与骄傲。我猜测,自从我娘出现,特别是我的出生,舒穆禄.清荷,终于还是向她的夫君佐领大人,低下了她那一直高昂的头颅。
从那以后,她成为了一位真正的贤妻良母。
而瓜尔佳大人,则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相濡以沫,鹣鲽情深。
那数月一过,甚至尚未等到我出生,瓜尔佳大人,从此再也没踏足过我娘所呆的小院。
而我娘与我生活的那个小院,也成了瓜尔佳府内一个被众人遗忘的荒芜角落。
是的,从那以后,瓜尔佳夫人成为了一位真正的贤妻良母。她与瓜尔佳大人,举案齐眉,共同生养抚育了四子一女。长子瓜尔佳.成岩,现如今的镶蓝旗佐领大人,战功赫赫。他在朝廷上,似乎处在一个官职不高、但身份却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一点,也许与瓜尔佳夫妇的嫡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那个传说中如同谪仙人儿一般的女子,有着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吧。
瓜尔佳.成诺。
我对瓜尔佳.成诺的记忆,如今已经十分模糊。
娘总是说起她。娘说,她是一个心地极为善良、温柔淳朴的孩子。
只可惜,天妒红颜,情深不寿。
她在家的日子很短。先是被送去了乡下长到十岁,回到瓜尔佳府内,也不过是短短一年的光阴,便又被送去京城待选。后来,因为瓜尔佳大人的失职,她又在入宫前夕,突然失去了选秀的资格,竟然变成要做一名宫女奴婢。娘总是说,她当时为大格格,捏了一把冷汗。
她在家的时候,我大约四五岁,她还未到十一岁。娘说,她常来小院找我玩,对我极好。她每次都带来精美的吃食玩具,乐陶陶地逗我,与我追逐嬉戏,下午常常玩得忘记了回大屋去,引来瓜尔佳夫人的诸多不满。是否是因为她总是对舒穆禄.清荷提起我,所以才导致了她离家之后,我被我的这位嫡额娘,勒令离开了我娘身边,到大屋生活,我不得而知。显然,我的这位嫡母,不准许我在我娘的身边,再那样无忧无虑天真快乐地生活。她也不准许我娘,享受我的陪伴。
于是,我从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遽然长成了一个大人。也许也可以说,长成了一个老人。
然而,后来发生的那一切,我不怪我的姐姐,瓜尔佳.成诺。
是的,瓜尔佳府上的这些人,我只肯在心中称呼瓜尔佳.成诺为我的姐姐。恐怕也只有她,将我视作了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其他的诸人,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些名字而已。他们对我,是冷冰冰地漠视也好,是鄙夷地谩骂也好,是想尽办法地欺辱捉弄也好,还是曾给予了我这不被我感激的生命也好,都只是一些姓名符号,我也不甚在意。
我唯一觉得痛苦的,是瓜尔佳夫妇二人对我娘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我的那位阿玛,瓜尔佳大人,他才是我心中苦痛的源头。
我被人轻轻地摇了摇,微微睁开了眼。是铃兰。
她柔声对我说,
“格格,不能真睡着了,小心晚间走了困,不易睡。您本来睡眠就浅,为何好好地又哭了?”
铃兰将手中的丝帕,轻软地沾了沾我的面颊。
我朝她微微弯了一下唇,示意我不要紧。她便任我昏睡,只将我膝上的毯子拉上来了一些,两边掖紧,不让走了风。
我其实并不特别怨恨我的嫡额娘本人,瓜尔佳夫人舒穆禄.清荷。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不是吗?一个在自己的婚姻与情爱里,为了守护住夫君的心,不得不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匍匐着趴到尘埃里,向对方俯首称臣、乞求怜爱的人。
她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一种本能的护巢反应罢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不是吗。有时候我还觉得,她也有些可怜可笑呢。
可能我心底的这些话,旁人听起来,觉得很有些冷酷吧,对于那个生我养我了十四年的瓜尔佳府来说。
是的,我不情不愿地来到了这个人世间,生来就准备好了,要做一个冷酷的人。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