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许姑姑,她在茶水间接待的我。内官领我去的。
她站在灯下,温柔地笑着。
“到哪里去疯了一天?脸弄得像只小花猫?”
我也微微一笑,“知识青年,下乡插队去了”。
我也不理她听不懂,径直走进屋内。
桌上扣着几个小碗,许姑姑和我一起打开。喷香诱人的几个小菜,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堆得冒了尖。还有一碗素菜汤。一见之下,我的肚子立刻嚣张地叫起来。
我站在那里,拿起筷子,端起碗,朝许姑姑笑道,
“许姑姑,又带您受累了。这大晚上的,还去帮阿诺整出这些精致的吃食出来。”
许姑姑摇了摇头,无奈地朝我轻声吼道。
“你这个明知故问的小坏蛋。以后一不留神,你可就真要变坏了。”
我举起筷子,表示不敢。
她放过我,让我吃完饭,就去沐浴休息。她说,万岁爷说了,有话明日再说。
我听了此话,感觉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是的,此刻再让我打点精神,思索如何将一切圆得妥当,我真的是觉得有点熬不住。
我囫囵吞枣,十分钟不到将桌上的所有饭菜扫荡干净,碗碟收好放入箩中。然后,我快步走向自己的寝室。屋内有好心宫人已经帮我将热水倒入浴桶,一切都准备就绪。
破皮的地方该不该沐浴,好像是一个小小的难题。不洗澡呢,汗液里的盐分腌着,亲身体会腌咸肉之爽快滋味。洗澡呢,我知道,油皮脱落的地方,第二日会变红发炎,恐怕还不如不洗澡的好。
但是,我还是感觉脏得有点受不了了。感觉头发里都是沙子。
管他呢,先痛快一下再说。红肿发炎,也等我明日睡饱了再做计较吧。
我放好衣服,抬脚走进浴桶,将身体慢慢地沉入水中。
这种滋味,实在是酸爽。
各位读者不要害怕,我其实是在开玩笑。其实没那么糟糕。沉入热水之中,肩头手掌的火辣滋味,其实一下子消散了很多。热水分散了注意力,伤口的痛楚反而变得不明显起来。
一整天的疲累,在此刻终于释放了开来。
我慢慢地闭上双眼。
我感觉合上眼就只有那么一会儿的瞬间,突然,我在一阵剧烈的呛咳中醒来。
是的,我应该是睡着了,慢慢地滑入了水中,口鼻被水淹过,引起喉咙反射,呛咳哮鸣。我一时咳得不能自已。
许姑姑在窗外猛力拍打我的窗户,问我怎么样了。
我一边咳,一边哑着嗓子说到,“不要紧,不要紧。我只是喝水喝呛了。”
许姑姑说,“快点起来吧,洗了很久了,再不起来要着凉了。”
我闻言起身,快速擦干身体,裹上浴袍和外衣。
我走到窗边说到,
“许姑姑,您的大恩大德,容阿诺明日再报。阿诺这就去睡了,多谢许姑姑。浴桶的水就放在这里,阿诺明日起来再去倒。”
许姑姑一时没说话。良久,她好像应了一声。
我于是吹熄烛火,把自己沉重地投掷到床上,床帐也不想放。
但是最终想想,还是不能太懒。于是我艰难地凭借着钢铁意志坐起来,在黑暗中拿起青盐漱口,解开湿发,拿手帕裹好。弄完这些琐碎事项,终于可以睡觉了。
我坐在床头,简直感激得想要流泪。终于轮到可以睡觉的这一刻了!
可是,还没等我真的躺倒,投身于柔软的被褥中,许姑姑又来敲门了。
这一次,她直接对着桃花木门用力拍了拍,边拍边喊我的名字。
我呆呆地侧身坐在床头,真的不想移动身体啊。
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喊道,
“许姑姑,我已经睡着了。”
“阿诺,万岁爷让你现在去见他!”
现在?不是说好了明日再问的吗?现在我脑子里一团浆糊,怎么面圣啊。
今天的麻烦事怎么这么多啊?
我举起自己的芊芊五爪,对着太阳穴用力的揉了起来。
雍正爷不想将问题摆过夜,我也只能听从他的吩咐。
于是我爬起来,穿好衣服。将头发盘成圆髻垂在脑后。临出门前,我从浴桶里捞了点冰凉的水,拍在脸上。推开门来,夜风一吹,一瞬间精神焕发。有一种熬夜熬过了头,反而精神百倍的感觉。
好吧,既然精神来了,那我就好好琢磨一下怎么跟这位爷说今天这件事吧。
我走入御书房中,雍正爷正在伏案工作。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这样的事去麻烦他?我好像有些不情愿。其实事情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抓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说来说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我静静地等在了那里。
终于,他好像手中的事告了一个段落,身体向后一仰,靠向椅背。
他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种玩味的光芒。
我朝他轻轻一笑,行了一个简洁的请安礼。然后直起身来。
他不问话,我也不说话。
四周也没有别人。我相信他不会责怪我礼节不周。
“这梳的是什么头发?”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是问的这个。
“不是什么特别的发式,就是湿头发搁在颈中难受,所以随意绑了起来。”我微笑作答。
他站起身来,离开了椅子,慢慢踱到我的面前,站住。
他举起双手,慢慢地靠近了我的肩膀,好像是要来扶我入怀。
我不由自主地有些后退。我现在的肩膀,可经不住这位爷用力去握。
他突然住手,转身朝自己的座椅走去。
我听到他的嘴里说道,
“蹙眉怎堪描。李太白的诗句中,只有这一句,朕还能听得入耳。”
我听了他的话,想了想,诗仙大人写过这样的一句诗吗?听起来象是长干行里面的句子?
最后几句,坐愁红颜老等等,好像确实用得是这个韵。只不过,我记不清全诗了。
突然之间,雍正爷好像又冷下了脸色。
他也不看我,开口便道,
“今日你擅离职守,做什么去了?”
他说我蹙眉,那就是在笑话我刚才的退缩之意了?也就是说,这位爷早已经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了。许姑姑啊,这位爷才是明知故问的祖宗啊。
“万岁爷,阿诺今日可是旬休日,不当值的。今日有幸赶上长青河畔栽花种树,十分热闹,于是阿诺就去重温了一下儿时与外祖父一起植树之乐去了。”
我轻声回答。
“内官首领徐公公被阿诺磨得没法子,才匀了几颗树苗给阿诺和千语的带教纳嬷嬷一乐。”
雍正爷将桌边一本奏折拾起,扔到了桌上正中,发出了一声脆响。
“你胆子倒是不小。知道欺君之罪,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又来吓我。非要听我吐槽您的宝贝儿子宝亲王如何刁难母妃的吗?啊呸呸,不是,本姑娘不是他的母妃。恐吓长辈的婢女,应该也是有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