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令人发疯般的疼!
好像全身的骨骼都被碾碎、血液都被抽干,又有人不惜一切地注入新的血液、新的生机一般。
她不过是被人勒死而已,便已经是这样难挨的痛苦。那……那爹爹,娘亲,哥哥,还有清霜那三个丫头——无能为力惨死的当时……该有多疼啊?
人死如云散,奈何桥边,她定要向那孟婆多讨几碗汤水来,忘得一干二净……不,还是不能忘的,她还要去往极乐寻她的爹娘和大哥呢,怎么能就这样忘了呢?
若是有来世……
罢了,罢了。还是不要有来世了。天下苍苍,红尘几十载,那天地阎王、菩萨观音还嫌她错得不够么?
沐河清感觉浑身无力,脑袋尤其昏昏沉沉,眼皮沉重的掀不开,耳边嗡鸣。好在嗅觉并无碍,她闻到了儿时房间内檀木香的味道,很安心。那是娘亲留的熏香,儿时虽与他们不甚亲近,到底是遗憾的。
只是,她的娘亲,已经病逝了。病逝在沐家满门抄斩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
她如今连悲哀都没了力气。
只是,她……她不是死了么?
耳边的嗡鸣声渐小,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人过来了。
两个丫鬟急匆匆地过来榻前,皆是梳着轻盈简便的双丫髻。身着紫色衣裙的丫鬟面容姣好,透着清丽,她正在榻前,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轻轻吹着,柳眉皱着,愁愁道:
“清云,你看小姐……这何时方能醒啊?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心疼坏了。”
一边青绿衣裙的丫鬟正急得干跺脚,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一个劲儿地相互绞着,白皙俏皮的面庞上也是一片焦急:“别提老爷夫人了,小姐这个样子,我都该心疼坏了。清霜……我的好姐姐——夫人总觉着你是我们几个中最有主意的,你倒是出出主意啊。小姐要是醒了,以后我的的点心,定次次分你。”
若是换作平时,清霜定是要嘲笑这个小丫头贪嘴儿的。
只是眼下——哪里还有调笑的心情?
蓦地,只听得床上小小的人儿呻吟出声。
沐河清听了好一会儿,才费力地掀开眼睛,轻轻地哼出声来,手臂也欲用力,这时背上传来安稳的推力,她才将将被两个丫鬟扶了起来。
清霜喂了她几口水,才松了口气,笑盈盈道:“小姐可算是醒了。”
旁边的清云倒是撅起小嘴儿,不满道:“还不是沐三小姐,下手也忒重了点。旁人说得难听倒也罢了,三小姐也不解释一二……”
话未说完,清霜就推了推她,板起脸来,严肃的神情倒是教她不敢再说些什么。
“吱呀——”
重实古朴的檀木门被推开,又是一个着青色衣裙的丫鬟跑将过来,手上端着清香的莲子百合粥,看见床上坐起的脸色苍白、不住喘气的少女,不由得舒了口气。
“欸~青莲,”清云是闲不住的,瞧见青莲进来就招呼起来:“小姐可算是醒了,定是饿极了,得亏你来得及时。”
青莲轻轻浅浅地笑着,出尘的气质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她也走到榻前,端上手中精致的青瓷婉,柔婉开口:“小姐刚醒,身子最是虚弱,也没法儿吃那些个油腻的。这莲子百合粥啊,清香温软,小姐得先把药饮了,再吃一碗粥,身子恢复的快些。”
沐河清体内的疼痛隐隐下去了,脑子也逐渐清醒,双眼完全睁开,却是怔怔地看着榻边的三个丫头:清霜,清云,清莲,是娘亲亲自为她挑的三个一等一的丫鬟,都是伶俐聪明的。
可惜了,跟着的却是她这么个主子。
清霜容貌最是清丽娇美,性子也最是胆儿大,在她嫁给傅景瑭后,为帮其笼络权臣,这丫头自愿利用美色笼络到了那个极爱美人的重臣,最后虽被抬为妾室,却被那权臣善妒的结发妻子生生折磨而死。
青莲死在她赴齐国为人质的齐国皇宫。一个摩擦不断的邻国的皇后,自愿为人质,本就是受人折辱的。她记得很清楚,长明八十八年冬,雪下的特别大,齐国皇太子酒后乱性,执拗了性子企图折辱于她。便是青莲,硬生生挡在她身前,最后被那皇太子一箭射死,她还记得她当时坐在雪地里,脸上还是青莲温热的鲜血,哭了一夜。皇太子扫了兴,一把拂衣而去。
还有清云,嘴上不紧,性子率直且调皮,比她还小一岁,最后惨死在她被废之前的长明皇宫——是在凤华殿被活活打死的。
如今,看到榻前排排站的三个人,都俏丽活泼、完好无损,一如当年般的天真烂漫——这丧命前的幻觉倒也过于美好。
她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抹笑,极淡,极苦。
清霜三人也不知出了何事,就被沐河清身上突然传来的悲恸欲绝的感情吓住了,那一身孤绝凄冷,一身满腔悲愤,好似那高处不胜寒的贵人……
高处?贵人?
三人被心里闪过的想法吓了一跳,皆是面面相觑。
还是青莲先回过神,赶紧放下手中的瓷碗,走到沐河清身前,一双生了薄茧的手探上她的额头,秀眉担忧地拧起:“小姐可是着了风寒,头痛脑热不爽利?这个天得风寒可不好呀。”
许是那手刚端过粥的缘故,这一只手温温热热,却是一下子惊醒了闭着眼的沐河清。她猛地抓住这只手,触手的滑腻的肌肤让她猛然清醒!
“小姐……”清霜只觉得一只手都要被拉扯断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
沐河清霍然抬头,入眼的便是月白色的鹅梨纱,然后是檀木的雕着海棠花的床榻,画着白鹤的丹青屏风外隐约也是古色古香的檀木木桌,紫色的烟云袅袅升起,带来阵阵令人安心的檀木香。
这不是……沐府南院的长悦阁么?
长悦阁……
是她出嫁之前的闺房啊!
她又垂下双眼,看到光滑的丝绸月白色锦被,上面浅浅勾勒的沙鹭是那样栩栩如生。接着是那一双紧紧抓住锦被的手。
她试着动了动,震惊地瞪大双眼: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那双手,是操过算盘,计算宫内外开销、起了茧子的手;是前往齐国五年人质,挑过水,浆洗过衣物,甚至倒过夜香、又黑又瘦粗糙磨砺的手;是发狠地杂碎撕烂了所有东西已经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手!
而眼前的这双手,十指青葱,白嫩娇软,手指尖圆润可爱,还泛着淡淡的粉嫩——这分明是个不曾出嫁尚且稚嫩的闺阁少女的双手啊!
沐河清当即看向离她最近的清云,颤抖开口:“给…给我……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