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一司长这般乖觉知趣,晚宴间的气氛终于放松下来,皇上的脸色也比昨日好看了些。
钱雪衣是被临时叫来的,立在一众皇亲权贵之间却不见丝毫卑微和拘谨,神色从容,不由让人高看一眼。
寻一司长向钱雪衣浅施一礼,钱雪衣也回以一礼。
“在下今日带了笛子,与姑娘合奏一曲《雨醉江南》可否?”
钱雪衣矜持地浅浅颔首。
两人一坐一站,一美艳一儒雅,画面出奇的和谐。
悠扬的乐曲在大殿中响起,众人皆沉浸于乐曲中,而在离皇上距离不远的席座间,伏荏苒却在神游天外。
没想到清楚见到寻一司长正面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上去打个招呼,和他介绍一下自己。
她是太宰的女儿,他是圣主义兄的养子,又是在圣主跟前长大的,太宰和圣主又是夫妻,他们拐弯抹角也算有点亲戚关系吧。
在她有限的记忆里,除了有个太宰爹,一个亲戚都没有。
不对,她还有亲戚的。
少庄主叫圣主姑姑,这么算来她和少庄主也算兄妹了?
伏荏苒心里喜滋滋的,一下子感觉多了好多亲戚,别人会不会觉得她是乱攀亲戚。
正胡思乱想着,寻一司长和钱雪衣的表演已经结束了,大殿中想起了一片赞扬声。
寻一司长和钱雪衣皆谦逊有礼地朝对方施礼,赞扬对方的实力,这场因醉酒闹出的切磋比试就这样皆大欢喜地结束。
皇上心情大好,赏了钱雪衣几样首饰,并将她留下参加春猎。
晚宴继续,伏荏苒却觉得无趣,想要先回霞光院。
就算去和宫人们玩投壶,也比干坐在这看那些腻歪的歌舞有意思。
她叫上韩太妃一起回去,可刚起身就被皇上喊住了。
“时间还早,再坐会吧,等会还有烟花。”
伏荏苒摆摆手,“我对烟花没兴趣,您继续玩,我先回去了。”
屈膝行了一礼,又不甘不愿地朝太后行了一礼,便与韩太妃一起走了。
太后现在是多看伏荏苒一眼都办不到,别说温柔慈母了,连面子上的客套都装不住了,厌恶和憎恨直接写在了脸上,根本藏不住了。
目光紧盯着伏荏苒远去的背影,眼底满是恶毒。
皇上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愧疚与担忧交缠着,身体像被长长的藤蔓缠住,挤压地他难以呼吸。
伏荏苒和韩太妃携手往霞光院去,走到门口时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门口,身形看着有些僵硬,像是在等人。
“燕王殿下。”
伏荏苒走近后认出来人,屈伸见礼。
燕王神情别扭地快速瞟了韩太妃一眼,应了一声,“县主。”
而后才向韩太妃打招呼,唤了一声,“母妃。”
母子俩就那么沉默地互相对望着,伏荏苒识趣地抽身而出,“殿下陪太妃吃点东西吧,晚宴上太妃都没怎么吃,想来不合胃口。”
韩太妃道,“你也一道吧,晚宴上都是大鱼大肉,让佩芸嬷嬷做个炒红果,给你去去腻。”
伏荏苒拒绝道,“不用了,我和宫人玩会投壶就当消食了。”
“可天要黑了。”
韩太妃还是不放心。
伏荏苒坚持,“您就放宽了心,我一会就回去。”
“那让佩芸陪着你。”
这次伏荏苒没有拒绝,爽快地应下了。
旁边的燕王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心头微酸。
他还是头一次见母妃这么谨小慎微的模样,像对待世间珍宝般,恨不得把云桑县主时刻捧在掌心保护着。
他突然有些嫉妒,母妃对他这个亲儿子都不曾这般动容过。
韩太妃望着伏荏苒朝宫人走远,收回视线落回燕王身上,刚好将他眼底的嫉妒和酸涩看在眼里。
她想解释什么,可面对自己的亲儿子,却反倒说不出口。
面对伏荏苒时,即便羞涩,也能顺畅地说出心里话,对亲儿子却像多了一层隔阂。
她知道这层隔阂叫生疏。
母子俩对坐在罗汉床的案几两侧,下人做了几个菜端上来,却都没有率先动筷。
“晚宴上只顾着喝酒,菜也没吃两口,小心伤胃,喝点虾粥暖暖。”
韩太妃打破了沉默,给燕王舀了碗虾粥,放到他面前。
燕王双手扶着碗沿道谢,礼节周到,却全然看不出母子间的亲近。
韩太妃心头也是一酸,眼眶瞬间笼起了雾气,连忙垂下眼睑眨了几下眼睛。
“你怎么今儿才来,也没见到高氏?”
燕王捏着勺子轻轻搅动虾粥,抬了下眼睛回答道,“临出门的时候孩子病了,所以就晚了一日。高氏留府里照顾孩子。”
韩太妃闻言,微蹙起眉,关心道,“怎么突然病了,是哪儿不好,可严重?”
燕王看她关切的模样,心中动容。
“没大碍,就是着了风有些咳嗽,吃两幅药就好了。小珏娇弱,夫人不放心把他带出来。”
“那就好。”
韩太妃安了心,兀自吃着饭菜,沉默半晌才犹豫着道,“毕竟是男孩,还是多摔打些才好,身体才能结实。”
说着像是怕燕王不悦般,接着又补了一句,“孩子是你们的,我不过唠叨一句。”
燕王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您是小珏的亲祖母。”
祖母关心孙子,那是天经地义的。
韩太妃也红了眼睛,却还是倔强地咬着牙,没有展露脆弱的一面。
燕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忐忑不安地道,“您既然出了宫,回宫前去王府看看可好,您还从未去过。”
语气隐隐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自当年被先皇带入宫,韩太妃再未出过宫,便是燕王立府、娶妻、诞麟儿,都不曾亲临,这是燕王心底从不曾言说过的遗憾。
但如今为了伏荏苒,韩太妃却破了例,燕王如何能不嫉妒。
韩太妃久久沉默,她颔首盯着碗里粘稠鲜香的虾粥,筷子上夹着一块凉拌木耳,既不吃也不放下,紧皱的眉心写满犹豫。
燕王看她眉心皱出的竖纹,既失望又过意不去,接着缓缓出声道,“母妃,之前在融平宫,是儿子不懂事,对您大呼小叫,惹您生气。儿子知错了。”
韩太妃微微一笑,“都什么时候的事了,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那您……还愿去王府吗?”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韩太妃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知道自己不是合格的母亲,她亏欠了他。
“我再与陛下讨个旨意,在王府住几日。”
燕王瞬间喜笑颜开,高大的汉子却如同孩子般笑得憨憨傻傻的。
“等会我便让人回府与高氏说一声,小珏定然欢喜得很。”
看他这么开心,韩太妃也跟着笑起来,笑容灿烂如旭阳,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般直白的情绪。
母子俩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饭,燕王离开时,韩太妃突然喊住他,捏着拳头道,“荏染那孩子……我欠了情。”
“我明白,她是圣殿的人吧。”
韩太妃惊诧地微愣,燕王笑道,“只有与圣主有关的人,才能让您这般保护。我能猜的到。”
韩太妃紧紧咬着内嘴唇,张嘴试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我的儿子,在我心里,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以后母妃有机会就去王府,经常与你们团聚,可好?”
燕王用力的点头,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好。”
他站在漆黑得夜色中,只有廊下的宫灯浅淡地照亮他深邃的半边轮廓,眼眶含着泪,嘴角上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