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一司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确定不认得便不做多想,与井文司长、登海司长一齐大步离去。
而大殿之中,皇上还怔怔地坐在龙案后发呆,整个人恍恍惚惚地。
中常侍不安地小心靠近,轻声唤他。
今天皇上受了打击,被三个布衣卸了威严,心里肯定不好受。
皇上缓缓回过神,倒是没了之前面对寻一司长时的愤怒,整个人蔫蔫地,像是跑了一百里路般累得一动不想动。
事情的发展是他没有料到的,寻一司长捏着他的命门,将他置于被动地位。
想着方才自己受制于人的卑微和无力,皇上突然一下笑了起来。
圣殿出手果真不同凡响,轻易便能要了整个暮国的命。
寻一司长没说出口的话,怕是想说就算天泱国对暮国有企图,便是不取道汉城,天泱国也能轻易拿下暮国。
多么无奈,任由一个布衣在宣德殿中大放厥词。
这就是暮国的现实。
中常侍看皇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宽慰道,“老奴看那宋寻一所言不过虚张声势,我暮国将士英勇无畏,便是没了天泱国也定能将扶翼部落赶回草原,何须俱他。幸好启孟国和西溟国没有什么无理要求,否则便是雪上加霜了。”
“无所求?哈哈哈……”
皇上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眯着眼睛瞧向中常侍,嘴角抽搐着却努力往上勾,露出一个扭曲而诡异的笑容。
他将两张纸扔到中常侍面前,那是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递上的问卷里面夹带的清单。
两张清单写尽了天下珍宝。
中常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启孟国和西溟国胃口也太大了,这是要把他们的国库掏空啊。
皇上忍不住一声嗤笑,胃口大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那两人代表的可不仅是他们的皇上。
月牙出恭回来,边走边吃着从皇上的小厨房偷来的点心,走到自己侍候的位置时刚好点心也吃完了,拍了拍掌心的碎屑,抬眼就瞧见廊庑下中常侍远去的背影。
月牙问着旁边的小宦,“陛下回寝殿休息了?中常侍这是去哪儿?”
宣德殿的宫人一个个都像模板里教导出来的,规矩地不像话,一句闲话都不敢胡说,面对月牙的询问用沉默表示了拒绝。
月牙在宣德殿的身份有些特别,她虽是宫人,却不是宣德殿的宫人,皇上对她很包容,还吩咐不必给她安排太多差事,好吃好喝的护着。
所以宣德殿的宫人都对她很客气,却少了亲近,有些孤立的感觉。
月牙也不在意,看中常侍走远了,想也没想就小跑着追了上去。
中常侍躲避着视线脚步匆匆地往后宫而去,月牙放轻脚步跟在后面。
她知道中常侍武艺不俗,所以不敢跟得太近,免得被发现。
其实她大概已经猜到中常侍是要去哪儿了,中常侍是太后的人,皇上又刚接待了使臣,中常侍想必是去告知太后宣德殿里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中常侍七拐八拐绕了很远的路,最终还是入了福康宫,是夕嬷嬷亲自领他进去的。
月牙还想跟进去,手臂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受惊地连忙转身,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出招,直到瞧清对方的脸才陡然收回击出的拳头。
“你跟着我干什么?”
月牙甩开余公公的手,余公公快速将她拉到旁边树荫下躲藏起来,观察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质问,“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
“你瞧不见吗,中常侍去找太后了,我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若是对我家主子不利,我也好提前传个消息。”
余公公钳制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急躁行事。
“福康宫规矩森严,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况且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县主的人,太后现在正找不到法子出气呢,你去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你别管了,我会探探消息。”
余公公语气虽不善,但月牙听得出他话中的关照之意。
她知道余公公是弗諼的人,她这些日子在宣德殿也多亏他照应,对他很信任,想了想便点了头。
“那我在这等你,小心点。”
此时福康宫太后的寝殿中,中常侍朝窗边捻着手串的太后见了礼,便将宣德殿里皇上召见三国使臣的事悉数讲来,语气沉重,眉宇间全是挥之不去的愁绪。
事情刚讲完,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啪嗒的脆响,接着一连串玉珠滚落的声音,丁零当啷,在低沉的气氛中显得格外醒耳。
原是太后将手串的绳子扯断了。
中常侍也不看滚了满地的玉珠一眼,担忧地问道,“太后,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圣殿如此逼迫,为给桃花春庄一个交代,陛下怕是……会舍弃您啊。”
最后几个字犹如千斤重,砸在太后身上,压的她面目全非,五官扭曲。
她失控地大叫,将满屋的玉器珍宝全都摔了个粉碎,透着沧桑的脸庞气得发红,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他敢!哀家是他母后!他一个庶子,若非哀家费心筹谋将他捧上皇位,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德行,没有哀家哪儿有他今天!”
看着几近癫狂的太后,中常侍不得不给她泼冷水,让她保持冷静,看清现实。
“太后,今时不同往日了,陛下已然亲政,不再是求您庇护的皇子了。”
太后随手将挂在床头的无极仙翁图扯下撕碎,扔在地上后用脚使劲碾踩着,冷嗤道,“哀家能将他捧上去,就能将他踩下来。他若敢过河拆桥不听话,哀家大不了另择君主。”
中常侍大惊,噗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双腿不停打颤,“太后慎言!!”
此话若让人听了去,将会在朝堂上掀起何等风浪,光是想一想中常侍就脊背生寒,浑身战栗。
他虽是太后的人,但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清楚皇上是个优秀的皇帝,在这个内忧外患的关口,若再皇位易主,定然会引起动荡,于暮国大大不利!
中常侍都能看清的事,太后自然不会不懂,但她如今根本不在意皇上如何,暮国的未来如何,她只想抓住伏荏苒,亲手将她千刀万剐。
若谁敢背叛她,不管是谁,她都会让对方千百倍偿还。
发了一通火后,太后又问起曹晨的事,“他认罪了没有?”
中常侍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不要被太后的怒火殃及,垂了垂眸子,终是吐出两个让太后不瞒的字。
“不曾。”
果然,太后又是一通斥骂,把屋里唯剩的两个瓷器全部砸了。
她本是个经过大事,非常稳得住得人,但只要牵扯伏荏苒就会变得暴躁,最近更是频频失控,越来越没有理智。
“都是些废物,想办法啊,今天内要是还不能让他松口画押,你们都不用活了。”
抓了曹晨已有些日子,各种酷刑都用上了,没想到他还是不松口,骨头那么硬。
太后此时就像被拔掉利爪和牙齿、逼上悬崖的老虎,疯狂的做着最后反扑。
她猩红的双眸紧盯着中常侍,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领,
“千万别让哀家失望。”
声音沙哑的很是难听,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吓!
中常侍艰难地点头应声。
跟随太后这么多年,他再清楚不过太后是个怎样的人,下地狱的路上绝不会让自己孤单前行。